汴京城上空,风云突变。崔?(字皓月)那份字字如刀、力透纸背的《论吏治积弊与边备疏》,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上,激起了滔天巨浪!
紫宸殿
当那份用黄绫封裹、墨迹淋漓的奏疏,经由通进银台司呈上御案时,仁宗皇帝赵祯初时并未在意。他随手翻开,目光扫过那熟悉的、清隽有力的字迹。然而,只看了几行,他的脸色便陡然阴沉下来!越往下看,眉头锁得越紧!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地火岩浆,在他胸中奔涌、沸腾!
“勋贵子弟,不学无术,凭恩荫而踞高位;胥吏奸猾,上下其手,借职权而营私利!清流遭排挤,能臣被压制!朝堂之上,结党营私者众;州府之间,贪墨横行无忌!”
“将帅多出勋贵,不谙韬略;士卒久疏战阵,武艺荒废!军器监所造,粗劣不堪用;沿边堡寨,残破如虚设!”
“前有‘澶渊之盟’,以岁币求苟安,致武备废弛,遗祸至今!今若再蹈覆辙……无异于抱薪救火,养虎为患!”
字字句句!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仁宗心中那层名为“承平盛世”的遮羞布!将大宋吏治的腐败、边备的松弛、勋贵的无能、新政的失败……血淋淋地剖开!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更将他……这位当朝天子,置于了“纵容苟安”、“遗祸社稷”的尴尬境地!
“放肆!狂妄!大逆不道!”仁宗猛地一拍龙案!震得案上笔架、砚台一阵乱跳!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一股被冒犯、被质疑、甚至……被背叛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崔?!你……好大的胆子!朕……待你不薄!将修史重任托付于你!你……不思感恩!竟敢……竟敢如此……诽谤朝政!攻讦勋贵!影射朕躬!你……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这大宋江山?!”
他越想越怒!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党争漩涡中保护这个年轻人!将他安置在翰林院修史,远离是非!就是爱惜他的才华!不愿他卷入那肮脏的争斗!可……他倒好!非但不领情!反而……写出这等……诛心之言!这哪里是奏疏?!这分明是……一把捅向他、捅向整个朝廷的……血淋淋的刀子!
“陛下息怒!”阶下群臣,被仁宗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噤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
就在此时!夏竦眼中精光爆射!机会来了!他猛地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沉痛而激昂,带着滔天的“义愤”:
“陛下!崔?……此子!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其行当剐!他……哪里是在论政?!分明是……借题发挥!指桑骂槐!污蔑朝廷!诋毁勋贵!更……影射陛下!其言……句句含沙射影!字字包藏祸心!此等狂悖之徒!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何以安天下?!”
“陛下!臣附议!”王拱辰紧随其后,声音尖利,“崔?!一介小小修撰!竟敢妄议国政!诽谤重臣!其背后……必有指使!定是……范仲淹、欧阳修等余孽!贼心不死!借崔?之口,行攻讦之实!意在……动摇国本!颠覆朝堂!其罪……当诛九族!”
“陛下!崔?之疏,危言耸听!蛊惑人心!败坏朝廷声誉!扰乱民心!其行……与西夏细作何异?!请陛下……严惩不贷!”钱明逸(字子飞)等夏党爪牙纷纷跪倒,齐声附和!声浪滔天!如同群犬吠日!
一时间,紫宸殿内,弹劾崔?之声,甚嚣尘上!夏党众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起而攻之!将崔?的奏疏,歪曲为“诽谤朝政”、“影射君上”、“勾结余孽”、“祸国殃民”的滔天大罪!更将矛头隐隐指向已被外放的范仲淹、欧阳修!试图……将崔?彻底钉死在“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
崔?立于阶下,一身青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对仁宗的震怒,面对夏党铺天盖地的攻讦,他面色平静无波,眼神沉静如水,仿佛那滔天的声浪与恶毒的指控,不过是过耳清风。他心中,早已预料到这一幕。他无悔!亦无惧!
“崔?!”仁宗冰冷的目光如同利箭,狠狠射向他,“你……还有何话说?!”
崔?缓缓出列,对着御座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平静,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坦荡与……视死如归的决绝:
“回陛下!臣……无话可说!臣之所言,句句肺腑!字字泣血!皆据实而书!皆为社稷苍生!臣……问心无愧!若陛下与诸公……以为臣所言为诽谤,为攻讦……臣……甘愿领罪!”
“好!好一个‘问心无愧’!好一个‘甘愿领罪’!”仁宗怒极反笑!他指着崔?,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你辜负了朕的信任!辜负了朝廷的恩典!更……辜负了你手中那支史笔!翰林院……容不下你这等……狂悖之徒!汴京城……也容不下你这等……祸乱之源!”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愤怒,有失望,有惋惜,更有……一丝被刺痛自尊的恼羞成怒!他猛地一拍龙案,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旨!”
“翰林院修撰崔?!狂悖无状!诽谤朝政!蛊惑人心!着即……革去翰林院修撰之职!褫夺一切恩赏!贬为……邕州通判!即刻离京!不得延误!”
“念其……尚有几分才情,且……修史有功……特恩准……半月为期!料理行装!半月之后……启程赴任!永世……不得再入汴京!”
“钦此!”
“邕州通判?!”朝堂之上,一片哗然!邕州(今广西南宁)!那是什么地方?!岭南烟瘴之地!远离中原!蛮荒偏僻!民风彪悍!更是……与交趾(越南)接壤,时有冲突!通判……虽为州府副贰,然在那种地方……无异于流放!永世不得再入汴京……更是……断绝了所有回朝的可能!这……几乎等同于……政治生命的终结!
夏竦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冰冷而满意的弧度!王拱辰、钱明逸等人眼中更是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成了!崔?……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终于……被拔除了!范仲淹、欧阳修之后……又一个不识时务的蠢货!被彻底踢出了汴京的权力中心!从此……再无人敢在朝堂之上,如此肆无忌惮地……戳穿他们的画皮!
圣旨传到护龙坊小院时,已是午后。阳光正好,院中老梅新叶舒展,素心兰幽香浮动。崔?正坐在院中石桌旁,提笔润色一份《前朝藩镇割据得失考》的文稿。
“圣旨到——!崔?接旨——!”尖细的宣旨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砚童慌忙打开院门。一名身着绯袍的内侍,在几名禁军护卫的簇拥下,面无表情地踏入院中。
崔?放下笔,缓缓起身,整了整衣冠,走到院中,撩袍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崔?,狂悖无状,诽谤朝政……着即革去翰林院修撰之职!褫夺一切恩赏!贬为邕州通判!即刻离京!不得延误!念其……尚有几分才情……特恩准半月为期,料理行装!半月之后,启程赴任!永世……不得再入汴京!钦此!”
内侍尖利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回荡在小院上空。
如意手中的茶盘“哐当”一声跌落在地!茶水四溅!她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崔?!
砚童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吉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整个小院,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吉祥的哭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与凄凉!
崔?跪在地上,身形纹丝不动。阳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眼中……没有震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仿佛……这雷霆万钧的贬谪诏书,不过是一纸寻常公文!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宣旨内侍,声音沉稳无波,如同古井深潭:
“臣……崔?……接旨!谢主隆恩!”
他双手高举,接过那卷沉甸甸的、象征着仕途终结与远谪流放的明黄卷轴!动作从容,姿态沉凝,没有丝毫颤抖!仿佛接过的……不是催命符,而是……一枚无足轻重的石子!
宣旨内侍看着崔?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不易察觉的惋惜。他摇摇头,不再多言,带着护卫,转身离去。沉重的院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崔?在汴京的……仕宦生涯!
“相公!”如意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相公!这……这是为什么啊?!您……您……”
“相公!我们……我们怎么办啊?!”砚童也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吉祥更是扑到崔?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相公!不要走!不要离开吉祥!呜呜呜……”
崔?缓缓站起身,轻轻抚摸着吉祥颤抖的小脑袋,目光扫过泪流满面的如意和砚童,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其淡然的、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弧度。
“无妨。”他声音平静,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豁达,“邕州……山高水远,却也……天高云阔。正好……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抬头,望向院角那株在阳光下舒展新叶的老梅,目光悠远而深邃。
小院中,阳光依旧明媚,花香依旧馥郁。然而,一股深沉的悲凉与离愁,却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弥漫开来,淹没了每一个角落。崔?独立院中,青袍如洗,身影孤寂。那抹淡然的笑意下,是无人能懂的……壮志未酬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