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寺的藏经阁,坐落在寺院最深处,背靠山崖,是一座三层飞檐的木石结构建筑。青砖斑驳,藤蔓缠绕,散发着古籍与时光混合的沉静气息。这里收藏的并非仅仅是佛经,更有聂小倩(聂娘娘)多年来收集的各类杂书、孤本、手札,涉及幽冥见闻、山海异志、丹青秘法、乃至一些残缺的修行笔记,堪称一座包罗万象的宝库。对林曦(林寒)而言,这里不仅是知识的海洋,更是一个可能隐藏着关于归墟、星晷古道乃至自身来历线索的迷宫。
图书馆是宇宙的隐喻。此刻,林曦便沉浸在这座“小径分岔的花园”中。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布满尘埃的空气里投下道道光柱。林曦独自一人,在高达穹顶的书架间漫步。手指拂过那些或线装、或卷轴、或皮质封面的古籍,能感受到岁月沉淀的凉意与无数阅读者留下的、微弱的精神印记。聂秋痕本想陪他,却被他以“需静心研读”为由婉拒了。有些探索,需要独处。
他并非漫无目的。近日,他魂海中“奇点”的悸动,与对青丘胡灵儿传来信息中提及的“古老遗迹”的思索,让他对“时间”与“因果”的奥秘产生了更深的兴趣。他隐约觉得,兰若寺作为沟通阴阳的节点,其收藏中,或许有关键的碎片。
他停在一个角落的书架前。这个书架似乎少有人至,积尘更厚。吸引他的,是一本没有书名、封面暗沉如夜、以某种未知兽皮装订的薄册。它被塞在两部厚重的《地府鬼律注疏》之间,毫不起眼。但林曦的魂力感知到,这本书册内部,萦绕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古老的空间波动。
林曦小心翼翼地抽出这本册子。入手冰凉,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翻开封面,内页是一种淡黄色的、韧性极佳的未知材质,上面是用一种暗银色墨水书写的、并非此界通用文字的奇异符号。这些符号扭曲盘绕,仿佛活物,又似星辰轨迹,林曦一个也不认识。然而,当他凝视这些符号时,魂海中的“奇点”竟自发地、微弱地脉动起来,三星钥也发出清鸣,似乎在与书页产生某种共鸣!
“这不是文字……是‘道纹’?还是某种更高维度的信息载体?”林曦心中震动。他尝试将一丝魂力注入书页。
嗡——
书页上的银色符号骤然亮起,如同夜空中被点亮的星河!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吸摄心神的力量。林曦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通道!四周是飞速流转的、破碎的画面与色彩,耳边是无数混杂的、来自不同时空的声响碎片——战场厮杀、情人低语、婴儿啼哭、风过竹林……
当他重新“站稳”时,发现自己并非身处藏经阁,而是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面巨大镜子构成的迷宫之中!每一面镜子都映照出他的身影,但每一个身影的姿势、表情、甚至衣着都略有不同!有的在沉思,有的在战斗,有的在欢笑,有的在悲伤……仿佛是他无数种可能性的瞬间定格。
“这是……意识空间?还是书页内部的幻境?”林曦警惕地环顾四周。博尔赫斯的迷宫,象征着选择的无限与命运的悖论。
他尝试走向一面镜子,镜中的“他”正与一个模糊的倩影并肩而立,背景是璀璨星河,两人手指即将触碰,眼中满是温情。林曦心中一动,那倩影的轮廓……似乎是星萤?还是聂秋痕?亦或是……他不敢深想。
他又看向另一面镜子,其中的“他”浑身浴血,站在一片废墟之上,手持断裂的星钥,眼神绝望而疯狂,脚下是无数破碎的星辰。
再一面镜子,“他”则端坐于云雾之巅,下方是亿万生灵俯首,眼神淡漠,如同天道化身,手中“奇点”已化为掌控一切的权柄。
无数面镜子,无数种可能的人生轨迹,如同博尔赫斯笔下那个“小径分岔的花园”,每一个选择都通向不同的未来,共同构成了命运的无限集合。林曦感到一阵眩晕,因果的线团复杂得超乎想象。
就在这时,所有镜子中的影像突然模糊、扭曲,最终汇聚成一道清晰的光流,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幅动态的画面:
那是一片荒芜的、遍布陨石坑的古老大地,天空悬挂着三颗颜色各异、排列奇特的太阳(或月亮)。大地上,矗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由某种白色玉石砌成的环形建筑,风格古朴苍凉,与已知的任何文明都不同。环形建筑中央,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散发出与“归墟”相似、却更加原始磅礴的吸力与……生机?画面拉近,可以看到环形建筑的墙壁上,刻满了与手中书页类似的银色符号!而在洞口边缘,似乎有一道极淡的、穿着古老星袍的虚幻身影,正背对着他,仰望着诡异的天空。
“这是……哪里?是胡灵儿提到的遗迹?还是……星晷古道的源头?”林曦心中巨震。那星袍身影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并非容貌,而是某种本源气息的共鸣!
突然,画面中的星袍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来!林曦屏住呼吸,想要看清他的脸!
然而,就在即将看清的刹那,整个画面剧烈波动,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般破碎开来!一个冰冷、威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直接响彻他的魂海:
“时机未至……窥视者……退去!”
轰!
林曦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将他推出了那个意识空间!眼前一花,他重新回到了藏经阁,依旧站在那个角落的书架前,手中捧着那本暗皮册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瞬间的幻觉。但魂海的震荡与那冰冷的警告声,却真实不虚。
他深吸一口气,发现册子上的银色符号已经完全黯淡,变得如同普通的装饰花纹,再也无法引动共鸣。刚才的经历,消耗了书页中残存的力量?还是触发了某种保护机制?
林曦心潮澎湃。那惊鸿一瞥的景象,那神秘的环形建筑,那星袍身影,还有那声警告……信息量巨大!这本书册,绝非寻常!它像一把钥匙,短暂地打开了一扇通往某个古老秘辛的窗口。
他仔细摩挲着书皮,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在书脊的缝隙处,他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皮质融为一体的烙印。凝神看去,那烙印的形状……竟然与魂海中“三星钥”的排列方式,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复杂、古老!
“三星钥……星晷古道……这本书与它们同源?”林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兰若寺的藏经阁,竟然藏着与“奇点”、星钥相关的物品!是巧合,还是必然?聂小倩知道这本书的存在吗?
他压下立刻去找聂小倩询问的冲动,将书册小心地放回原处。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那声“时机未至”的警告,也让他心生警惕。
接下来的几天,林曦看似恢复了往常的生活,与聂秋痕散步,与慧明老僧论道,但内心却始终萦绕着藏经阁中的奇遇。他旁敲侧击地向聂小倩和慧明打听过寺中古籍的来源,尤其是那些年代久远、来历不明的杂书。聂小倩只道大多是历代僧侣、过往精怪遗留,或她游历所得,并未特别留意。慧明老僧则沉吟片刻,提到藏经阁有些书册,甚至比兰若寺的历史还要悠久,是建寺之初便存在的,无人知其来历。
这更增添了那本暗皮册子的神秘色彩。林曦几乎确定,那本书与他的使命,与归墟、星晷古道的秘密,有着极深的关联。它像博尔赫斯笔下那本“沙之书”,是无限的,也是危险的。
他开始更频繁地潜入藏经阁,不是去触碰那本暗皮书,而是系统地查阅所有可能与“环形建筑”、“三颗太阳”、“古老星袍者”相关的记载。他在山海经的残篇中,找到对“三光之地”的模糊描述;在某个云游方士的笔记里,看到对“白玉轮回盘”的臆测;甚至在一卷关于上古巫祭的残卷中,发现了与那银色符号略有相似的祭祀符文……线索支离破碎,如同散落在时间洪流中的贝壳,需要极大的耐心与想象力去拼凑。
聂秋痕察觉到了林曦的心事重重,但她很懂事,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陪着他,在他查阅典籍时,为他添茶倒水,安静地在一旁做自己的女红(跟寺中女鬼婢学的)。她的存在,像一缕清风,抚慰着林曦因探索无尽谜题而疲惫的心灵。两人的感情,在这种无声的陪伴与默契中,愈发醇厚。有时,林曦从书卷中抬起头,看到灯下聂秋痕恬静的侧脸,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时光就此静止,那些宏大的使命与危险的秘密都远去,只剩下眼前的岁月静好。但这种宁静,总会被魂海中“奇点”的微动或对星萤、豆子的牵挂打破。
一日深夜,林曦仍在灯下研读一卷关于“周天星斗大阵”的残谱,试图从中找到与那环形建筑的关联。聂秋痕伏在案边睡着了,呼吸均匀。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林曦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聂秋痕熟睡的脸上,心中一片柔软。他轻轻拿起一件外袍,想为她披上。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连日心神消耗,或许是“奇点”与那暗皮册子残留气息的感应,林曦魂海猛地一颤!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重叠!藏经阁的书架变成了那迷宫的镜壁,聂秋痕熟睡的脸,在恍惚间,似乎变成了星萤带着泪痕的容颜,又似乎变成了胡灵儿狡黠的笑容,甚至一闪而逝过聂小倩清冷的面庞……无数时空的回响,无数情感的碎片,在这一刻交织碰撞!
“林大哥……不要走……” 睡梦中的聂秋痕无意识地呓语,抓住了他欲披衣的手。
林曦浑身一震,幻象如潮水般退去。他看着聂秋痕紧握他的手,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冰凉与依赖,心中百感交集。博尔赫斯的迷宫告诉他,每一个选择都创造一个新的宇宙。那么,他此刻的停留,对聂秋痕的这份情愫,又将在哪一条时间线上,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
他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为她披上外袍。然后,吹熄了烛火,坐在黑暗中,任由月光透过窗棂,洒满一身清辉。
前路依旧迷障重重,但手中的温暖,窗外的月色,却是如此真实。或许,所有的迷宫最终都通向同一个中心。而那个中心,需要他用脚步去丈量,用心去体会。
藏经阁的这次奇遇,没有立刻带来答案,却打开了更广阔的、关于可能与存在的思考维度。林曦的旅程,在平安喜乐的日常之下,悄然转向了更深的哲思与更远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