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殿遗迹在身后彻底崩塌,沉入流沙,连同那些贪婪的灵魂与未解的谜团,一同被黄沙掩埋。巨大的轰鸣声渐次平息,只余下风卷流沙的呜咽,如同大地低沉的叹息。漫天沙尘缓缓沉降,将那片区域染成一片昏黄。林曦(林寒)独立于沙丘之上,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望着那一片新生的废墟,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倒生出几分莫名的怅惘。
战士于无物之阵中荷戟独彷徨。此刻的林曦,便有几分这样的心境。他追寻大道,探寻归墟之秘,欲为这天地寻一线生机。然而所见种种,无论是兰若寺的温情纠葛,还是这大漠之中的夺宝厮杀,无不揭示着这世间根深蒂固的顽疾——贪婪、愚昧、麻木、不公。修行之路,本为超脱,却似乎也难逃这滚滚红尘的浸染。
他站了许久,直到夕阳将沙海染成一片血色,才转身离去。遗迹已毁,线索暂断,继续深入不毛之地已无意义。他需要休整,更需要理清思绪。魂海中“奇点”因先前的爆发而略显黯淡,需要温养。他决定折返,前往距离此地相对较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月牙泉绿洲。
回程的路,因心绪不宁而显得格外漫长。几日后,当那片熟悉的绿色再次映入眼帘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胡杨林依旧苍劲,月牙泉水依旧清冽,但绿洲中的气氛,却与上次来时有所不同。一种压抑的、恐慌的情绪,如同无形的薄雾,笼罩在这片世外桃源之上。
木塔族长见到林曦归来,先是惊喜,随即面露忧色。他将林曦请进屋内,阿娜尔罕默默端上茶汤,眼神中带着不安。
“林先生,您可算回来了。”木塔族长叹了口气,皱纹仿佛更深了,“您走这些时日,绿洲不太平啊。”
原来,数日前,有一行衣着光鲜、气势凌人的修士路过此地,自称是西域大宗“金光洞”的弟子,前来大漠历练。他们在此歇脚,不仅索要了大量清水和食物,还对部落中年轻女子言语轻佻,行为放肆。族人们敢怒不敢言。更令人担忧的是,他们离去时,其中一人似乎看中了月牙泉的灵性,言说此泉蕴含灵气,对他们修行有益,不日或将禀明师门,前来“接管”此地。
“接管?”林曦眉头蹙起,“此乃你们世代居住之地,他们有何权利接管?”
木塔族长苦笑摇头,笑容里满是苦涩:“林先生是明理人。可在这西域边陲,哪有什么道理可讲?金光洞势大,弟子众多,据说洞主已是元婴期的高人。我们这些凡人,如何能与仙师抗衡?他们说要,我们……我们又能如何?” 老人的脊背似乎更弯了,那是一种面对强权时深深的无力感。
正说话间,屋外传来一阵喧哗与孩童的哭声。林曦与木塔族长出门一看,只见几个部落里的年轻人,抬着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汉子跑了回来。那汉子是部落里最好的猎手,名叫巴图。
“族长!不好了!巴图……巴图他被沙狼咬伤了!”一个年轻人带着哭腔喊道。
众人慌忙将巴图抬进屋内。只见他大腿上被撕开一道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流血不止,脸色惨白如纸。普通的草药根本无法止血,眼看性命难保。妇孺们围在一旁,低声啜泣,充满了绝望。
林曦上前一步,魂力微扫,便知伤势极重,若非这巴图身体强健,早已毙命。他不再犹豫,并指如剑,一缕精纯平和的混沌星辉度入巴图体内,护住其心脉,同时以魂力引导,封住伤口周围的血管,并激发其自身的生机。只见那恐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血,并开始缓缓愈合。巴图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丝红润。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族人。他们看向林曦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如同仰望神只。
“仙师!多谢仙师救命之恩!”木塔族长激动得就要跪下,被林曦抬手托住。
“举手之劳。”林曦淡淡道,心中却无多少喜悦。救一人易,救一族难。今日他能救巴图,明日金光洞来人,他又能如何?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这绿洲的宁静,如同泡沫,一触即碎。
夜晚,林曦坐在水潭边胡杨树下,望着水中那轮破碎的冷月。白日之事,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以往他或许觉得此言过于沉重,他只需守护好自己在乎的人,追寻自己的道即可。但如今,他一路行来,见惯了如赵老板、邪修般的贪婪丑恶,也见到了如守泉人般的淳朴善良与弱小无助。修行者,汲取天地灵气,拥有超凡力量,本当有更大的担当。然而现实中,许多修行者却如金光洞弟子般,依仗力量,欺压弱小,攫取资源,与世俗间的豪强恶霸有何区别?甚至更为可怖,因其力量更加强大,造成的危害也更大。
这修行界,与那吃人的旧社会,又有何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不过这里的“朱门”是仙山洞府,“冻死骨”是无数如守泉人般在底层挣扎的凡人乃至小妖小修。
他又想到自己。身负“奇点”之秘,怀揣星钥,追寻星晷古道,对抗归墟。这目标何其宏大,仿佛肩负着救世之责。然而,救世?救的又是一个怎样的“世”?是一个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世界吗?这样的世界,即便从归墟中拯救出来,其本质又是否值得拯救?若不能改变这世间的根本规则,救世与否,意义何在?
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枷锁,拷问着他的道心。他想起聂小倩在兰若寺的坚守,虽力量有限,却尽力护佑一方;想起乔老先生在郭北县的淡泊与学识;想起月牙泉族人面对强权时的无奈与坚韧。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并不美好的世间努力活着。而自己,拥有更强的力量,更神秘的机缘,难道反而要陷入更深的迷茫吗?
不。不能如此。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真正的修行,或许不仅仅是追求个人的超脱与力量的强大,更要敢于直面这世间的黑暗与不公,并在认清其真相后,依然保有改变的勇气与决心。救世,不应只是一个空泛的目标,而应体现在具体的行动中。守护如月牙泉这般微小的善意与安宁,对抗如金光洞那般恃强凌弱的行径,或许,正是“救世”之路的起点。
念及此处,林曦心中豁然开朗。魂海中那因迷茫而略显沉寂的“奇点”,似乎也感应到他心念的变化,重新焕发出温和而坚定的光芒。道,不仅在星海古途,也在脚下的人间路。知行合一,方为真道。
次日,林曦将木塔族长唤至一旁,取出一枚自己近日用魂力与沙漠中几种特殊矿物炼制的护身玉符,递给他:“族长,此符蕴含我一丝魂力,可抵挡金丹期以下修士的全力一击。若金光洞之人前来生事,可凭此符暂保一时平安。他们若问起,便说此绿洲受一位过路散修庇护,望其自重。”
木塔族长双手颤抖地接过玉符,老泪纵横,又要下拜,被林曦坚决阻止。
“林先生大恩,我月牙泉部族永世不忘!”老人哽咽道。
林曦摇摇头:“安居乐业,本是尔等应得。外力庇护,终非长久之计。族长还须早作打算,或联络周边部落共御外侮,或寻觅更隐秘的安居之所。” 他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真正的“渔”,需要他们自己去争取、去创造。
又在绿洲停留两日,助巴图伤势稳定后,林曦决定离开。他需要继续他的旅程,寻找星晷古道的其他线索,提升实力,以应对未来更大的风浪。而月牙泉的遭遇,让他更加明确,他的道,不应是独善其身的逍遥道,而应是兼济天下的苍生道。或许,这才是对抗归墟那终极“寂灭”的真正力量源泉——生命本身所蕴含的、不屈不挠的、向善而生的意志。
临行前,全族人都出来相送。孩子们送上他们捡拾的最光滑的鹅卵石,妇人们送上新烤的馕饼和肉干。木塔族长拉着林曦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林先生,前路艰险,万望保重!月牙泉,永远欢迎您回来!”
林曦点头,拱手与众人告别。他骑上骆驼,再次走向无垠的沙海。这一次,他的背影少了几分飘渺的仙气,多了几分沉毅的担当。
风沙依旧,前路茫茫。但林曦知道,他心中那盏因拷问而重新拨亮的心灯,将照亮更远的路。不仅是为归途,也是为这世间,那些微小的、却不应被漠视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