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如钢钉般死死锁着苏瑶,那是一种濒临绝望的诘问,更是一种仿佛亲眼见证山脉崩塌般的巨大悲哀:“你这纸糊的城里肚肠是玻璃做的?!连祖宗用山石草木点化、喂养我们长大的命根子豆腐,都敢当成馊水要扔?!你倒掉的不是一块豆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根!是咱们这山沟沟活人的脸面!”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退潮,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胖婶阿依脸上的错愕逐渐转为深沉的担忧和不赞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林雪和吴凯紧张地盯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空气凝固着令人窒息的尴尬与沉重。
就在这冲突一触即发的临界点,林雪那尖细而带着惊愕的声音,如同利刃般撕开了凝滞的空气:“瑶瑶!你……你头发上!那是什么玩意儿?!!”她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手指因震惊而微微颤抖,“你啥时候……长深褐色头发了?!还是……染成了这么土的深褐色毛?!是……是你家祖传的吗?!!”
“噗……咳咳咳!!”旁边的吴凯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阿果的眼珠瞪得几乎要掉出来。孙小雅捂着嘴,肩膀剧烈地抖动,拼命憋着笑。
短暂的死寂之后,食堂里如同炸开了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深褐色毛!祖传褐毛!”“城里来的深褐毛女现原形了!”各种带着戏谑和起哄的声浪席卷了整个空间,瞬间冲散了先前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冲突氛围。
苏瑶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伸手往自己的右鬓角一抹——指尖立刻触到一种黏滑冰凉、已经有些凝固的褐色糊状物!强烈的荒诞感和被当众剥光体面的悲愤羞耻感逆流而上,冲得她眼前阵阵发黑!血液“嗡”的一声全部涌上头顶,耳边是尖锐的蜂鸣!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滚烫的泪水,端着碗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汤汁几乎要洒出来!屈辱、愤怒、崩溃……种种情绪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流,在她体内疯狂冲撞!
千钧一发之际,陈旭那边却爆发出一种怪异而扭曲的声音!“哼!……呃!……噗嗤——!”“哼哧!哼哧……”他深深地低着头,黑硬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不受控制地耸动着,气息粗重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当林雪那句“祖传褐毛”和苏瑶鬓角顶着豆腐渣的狼狈模样同时撞入他的眼底,那股强烈的荒诞感、冲突被意外打断的错愕、一丝难以言喻的解恨快意,以及某种超越理性的、原始的、近乎幸灾乐祸的笑意,如同混合的炸药,瞬间冲垮了他努力维持的冰冷姿态!
他猛地抬起头!整张脸膛憋成了紫酱色!额角那道疤痕凸起得如同蠕动的蜈蚣!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几乎要炸开!嘴角失控地抽动着!鼻孔翕张得像拉动的风箱!最终爆出了一连串压抑失败的、如同破风箱鼓气、又像是野猪被戳到痒处般的怪异闷笑声!“哼哧!……吭!……噗!呵呵……哼!……”
他剧烈地倒抽着气,想要合拢那已经咧到耳根的嘴巴,但面颊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鼓胀抽搐,喉咙里发出类似喷气又像哽咽的怪异声响!肩膀随着这“牛喘式”的闷笑疯狂地震动着!他猛地用手捂住脸,但“吭哧!哼哧!噗!”的怪声还是从指缝里狂泻而出!整个身躯弯得像只虾米,笑声憋得他几乎要窒息过去!这与先前那个沉痛、愤怒、如同守护图腾的战士形象,形成了惨绝人寰的巨大反差!
当所有人的目光愕然地张望过来,当苏瑶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针对她的嘲弄怪笑再次刺痛,即将情绪彻底爆发的刹那!陈旭却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强行止住了那不受控制的抽气!但他的胸膛仍在剧烈起伏,耳廓通红,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无声地诉说着内心正在经历的惨烈搏斗!他猛地放下捂脸的手,脸上还残留着憋笑后的酱紫和强行板起的肃杀,但眼中的冰冷怒意似乎被那失控的笑声冲刷掉了一大半,那层坚冰出现了裂痕,露出底下复杂的、如同熔岩般翻涌的情绪,那里面混杂着窘迫、难堪,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眼前这个狼狈姑娘既气恨交加,又莫名想“收拾”眼前这混乱残局的心绪。
他突兀地转身,大步走向墙角那个简陋的洗脸架,二话不说,抄起那条深蓝泛白、边缘起毛、粗硬得如同砂纸的旧粗麻布毛巾,将旁边黑桶里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井水“哗啦”一声倒进磕破了瓷的脸盆里!冰冷的水击打在盆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粗暴地将毛巾塞进刺骨的井水中,双手如同揉搓老树根一样,用力地揉捏、按压!毛巾在水中发出“噗噗”的闷响,迅速吸饱了水,变得沉重而更加粗砺。
他端着半盆冰水,攥着那沉甸甸、湿漉漉的毛巾,大步冲回苏瑶面前!在她惊愕而又带着防备的注视下,他猛地把毛巾再次摁回水盆,双手如同拧断鸭脖一般,更加用力地攥住湿麻布的两头,那粗糙的纤维仿佛一根根钢针!然后,他不容分说地、动作笨拙而突兀地,将毛巾的两端以泰山压顶之势,按在了她两侧的鬓角和前额!正好覆盖住那褐色的污渍!
冰冷!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入皮肤!粗砺!如同砂纸在骨头上来回刮擦!苏瑶全身一个激灵,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鼻尖一酸,泪水差点决堤而出!
“笨死你得了!”陈旭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被火山岩层压住,充满了焦躁和困兽般的情绪!他那双大手力气大得惊人,用那湿漉冰冷、如同钢丝刷一般的粗麻布,毫不温柔地、甚至带着点发泄怒气的意味,在她额角鬓角来回地揉搓、刮擦!毫无手法、毫无章法、更无半点怜惜,那架势不像是在给人擦脸,倒像是在刮洗一件沾满了泥巴的犁铧!只有力量,和令人皮肤刺痛的摩擦速度!
冰冷和粗糙带来的摩擦痛感,如同钝刀子在割肉!苏瑶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刑讯”般的“清洁”给弄懵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刺骨的寒意与皮肤被刮擦的剧痛,和她心中翻涌的委屈、羞辱、荒谬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和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