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板不远处,铁塔似的生旭靠着冰冷的营墙,脸色灰败地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曾与陈一天平起平坐,同为赵清霞麾下总旗。
如今,陈一天已是副千户,而他…仍是总旗。
“不行!不能这么窝囊下去!”生旭猛地一跺脚,眼中燃起不甘的火焰,像头红了眼的公牛。
他一头扎进人群,疯狂地撕扯下好几块高威望的任务牌,“都他妈是老子的!谁也别抢!”
镇抚厅外另一边。
总旗官刘不群看着封魔的生旭,内心很能理解他那股疯劲。
父亲早在陈一天来卫所报到时就告知他,此子非凡,并给他创造了很多机会…
奈何他这人一根筋、不懂变通、自视清高,而且碍于面子,总感觉以前冷淡对待陈一天之后,现在变换态度会被同僚说三道四。
即便后来父亲又当着陈一天的面将气氛融开……
他不得不承认,陈一天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主。
就因为父亲在他微末之时多有方便,即使后来自己给过他冷脸,他也没表现出不满。
逐渐认识陈一天的行事准则之后,刘不群才发现,原来陈一天十分高调、傲慢、肆无忌惮,且极为记仇,在其他人面前很少有吃亏的时候。
他也确实有嚣张的资本,无论他自身的实力、人脉,或者他那股拼劲。
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一个据说是上三境的“义子”。
时至今日,整个卫所,不,整个落阳县,应该没人敢不给他陈一天面子了…
而就是这样的陈一天,却待他极为和善,不但经常去他家指导他武修,甚至隔三差五亲自下厨做几个家常菜,叫上他,甚至不忘叫上他那贱内,经常聚聚。
前几天父亲亲自来营,狠狠数落了他一顿,骂他懦弱、无用、不堪造就、鼠目寸光、不知轻重、活该碌碌无为……
贱内张氏在一旁欲言又止,后来低埋着头。
惭愧啊。
陈一天如此待他,他感到十分惭愧。
自身天资平平,修为平平,家世平平,才情平平,何德何能得他如此礼遇……
陈一天擢升百户时,那些个晚上他有很多个冲动,总想一不做二不休,投效陈一天,报其知遇一二。
然而冲锋陷阵,甚至上次在蒿山大妖发狂时冲杀在前都不带害怕的他,却在此事上畏畏缩缩,一度开始逃避……
他不怕死,就怕那么一去,同僚们会在背后戳他脊梁骨,说他这人虚伪、贪利好益、不要面皮,甚至…狗腿。
但此刻看着生旭那股劲头,他知道,是时候该下定决心了。
“狗腿,狗腿,狗腿……”
他嘴里默念,走上去摘了一个任务牌,匆匆而回。
返回自家那间小营房时,他仔细确认了任务内容:
【甲级任务:探明燕回二重山常驻异兽数量及位置,威望+3000(时限:三十日)】
推开屋门,张氏迎了上来。
屋内比较暗,她点了烛火。
“相公,你回来了。”张氏轻声唤道。
灯火摇曳,她挺身而立,半片侧脸被光剪得极薄,像一弯新月挂在天边。
刘不群多看一眼,她便把袖子掩了唇,只露一双含雾的眼睛,似嗔似喜,叫人甘愿溺死在那点雾气里。
“相公这是怎么了,今天呆呆的。”
刘不群深深看着张氏。
“奴家身上怎么了吗?”
张氏慌张地低头理裙裾,露出胸.脯一大片白腻。
她指尖顺着褶线一寸寸抚过,像抚平刘不群心上的皱。
再抬眼时,眼尾轻挑,唇珠一点未语先笑,仿佛在说“还没看够么”,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刘不群一把抓住她纤细白嫩的手腕,张氏失声惊呼:“相公,你怎么…啊~~”
刘不群一语不发,将张氏双手反剪,一手掀.起她裙.子,脚朝后一踢,给关了门。
“相.公,啊,你弄疼…奴家了……”
那一次,刘不群十分粗暴。
……
千户营房的小院里,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申潇雪一身鹅黄劲装,正在院中舒展筋骨,动作间隐有风雷之声,炼皮境的伤势显然已无大碍。
不但如此,她隐隐有破境的迹象。
她橙色的眸子清澈明亮,带着高庭贵女特有的矜贵与灵动。
“哟,稀客。”
她看到陈一天进来,收了势,嘴角微翘,“陈副千户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我这小院?”
话语间,也不知怎么充斥着些许醋意。
也不怪她。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陈一天了,结果陈一天把他们领进小院后便放任不管了,若不是每天三餐都有人送来,他们怀疑自己已经被人遗忘了。
而陈一天倒好,整天挽着他那大小媳妇,悠闲得很!
申世杰在不远处歪歪扭扭地拉开陈一天给他的惊虎弓,瞄准院墙外一棵老树的枯枝。
“咻!”箭矢离弦,稳稳地……钉在了离目标八丈远的另一棵树的树干上,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他俊脸一垮,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陈一天无视了申世杰的“大人体描边箭术”,对申潇雪正色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他将朱帅因税吏逼迫、武馆联合陷害被流放北墙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如今我虽有些微权,但直接插手地方流放囚犯,恐惹人非议。
“想请你……以高庭的名义,将他调回来,不知可行不?”
“流放北墙?”
申潇雪秀眉微蹙,随即展颜,“倒是小事。其实都不用请我,你手持辰龙令,去落阳县衙亮明身份,那县令保管吓得屁滚尿流,当场放人。”
陈一天摇头:“辰龙令关系重大,我也不宜轻露。”
申潇雪一怔,旋即恍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她沉吟片刻,“那用我七师姐的将印吧。她是云渊州分管军务的主将之一,盖她的印,调回个流放囚犯,谅那县令也不敢多问半句。”
她行事干脆,当即回屋,从一堆印章里面取出一方小巧的赤铜虎钮将印,“啪”地一声盖在新写好的调令上。
陈一天震惊不已。
“这将印是可以随便盖的吗?”
申世杰笑着解释道:“姐夫…师父,是我们那些个师兄师姐啊,害怕我们出来惹祸,于是将他们那些将印复刻给我姐。我姐的储物袋里有一堆呢!”
发现陈一天猜中他们身份后,他们也干脆不装了。
陈一天接过朱红调令。
“镇北军青龙庭主将,苏!”
印文清晰,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沙场征伐的凛冽煞气。
申世杰凑过来瞄了一眼,咋舌道:“姐,你拿七师姐的将印吓唬个小县令?
“杀鸡用牛刀啊!县令怕不是得当场给信使磕一个?”
“闭嘴,练你的箭去!”
申潇雪瞪了弟弟一眼,转头笑道:“喏,快找人送去吧。保你那位兄弟安然无恙…只要他撑到现在的话。”
陈一天吹了吹还带着墨香和印泥气息的调令,心头一松。
对于底层人民的生死大事,原来对高庭来说,只是一个印戳的事。
陈一天十分感慨。
内心深处,原身对朱帅的那份愧疚,终于可以了结。
“多谢。”他郑重道。
申潇雪摆摆手:“别客气。就是…你下次去山上玩,能不能带我一起啊?”
陈一天一阵失笑,“下次一定。”
他不确定申潇雪知道他们玩的项目后,还会有兴趣。
“老六!”陈一天扬声。
一个身影如狸猫般从院门外窜了进来,正是先锋旗暂定要收的那个贼眉鼠眼、眼神却异常活络的小个子
“大人!有何吩咐?”
“速将此令送往落阳县衙,亲手交予县令。看着他写完押官碟再回来!”陈一天将调令递出。
“得令!”
老六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他利落地行了个礼,转身便跑,脚步轻快,转眼消失在营房拐角。
院中,申世杰又搭上了一支箭,瞄着那根遥不可及的枯枝,嘴里念念有词:“这次一定中……中……”
陈一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那枚象征着滔天权柄却又被他深藏的辰龙令,目光投向北墙的方向。
朱帅,该回家了。
……
天黑前,刘不群背着包裹出了黑石关。
张氏躺在床上,浑身凌乱,嘴角有丝丝血迹,眼里含恨。
“我一月后回来。”
“有事找陈大人,他会帮忙。”
刘不群那两句话,仍在耳边萦绕。
“这是最后一次。好自为之。”
出门时,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