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对嬷嬷不敬?如今咱们院子里的人,真真是越发管不得了。”
袭人面色苍白,抬手撩起额前一缕发丝,纤细的手指将其勾到脑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李嬷嬷见她出来,立时瞪了眼睛,“就你这下作的小娼妇带的头儿,哄着宝玉不理我,打量我不知道宝玉被你哄得天天在背后骂我,这会子又装那勾栏作派勾引谁呢?”
袭人面上胀得通红,哭道:“我不出来,嬷嬷说这院子里的人没人管。我出来了,又骂我,直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如一头撞死了去,大家干净——”
李嬷嬷越发不得了,举着拐杖要来打她,恰被回来了的晴雯看见,连忙上前去按了李嬷嬷的手。
“嬷嬷,可使不得,仔细手疼。”晴雯看了袭人一眼,只见她撇了头不看自己,站在一旁抹泪,暗叹一声。
“方才我见周大娘从园门口进来找嬷嬷,说是赖嬷嬷来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留了饭,置办了酒席,这会子琏二奶奶满府里找嬷嬷陪客呢,若是在这里打了,跌了,岂不少了几口好酒喝?”
晴雯一边劝着,一边连推带拽的拉着她出去。
往常李嬷嬷来怡红院几回,晴雯对她都十分客气,因此也拉着她诉苦,道是袭人教出来的小丫鬟作践她,一脸老脸都要丢尽。
晴雯敷衍应着声儿,将她交到小丫头佳蕙手里扶着,“快扶李奶奶到老太太屋里去,老太太找李奶奶好一时了呢。”
送走了李嬷嬷,晴雯回到怡红院,看见彩蝶正低了头收拾李嬷嬷方才砸坏了的东西。
秋纹和碧痕在一旁瞧着,满脸的兴灾乐祸之意。
“叫李嬷嬷在这里闹翻了天去,于咱们又有什么好处?回头老太太面前告上一状,难道大家都想家去了?”
晴雯自去拿了扫把过来帮着清理,一边蹙着眉头嗔道,秋纹和碧痕如今服她,听她说得有理,连连点头,忙上前来帮手。
“你的手最是该保养着,这样的粗活儿,还是我们来做的好。”秋纹腆着一张脸笑对晴雯道,晴雯看了她一眼,无奈叹气。
“大家都是一个院子里头做事的,她不好,难道你就能好了?咱们私底下有什么龃龉,自家背着嬷嬷和管事娘子处理就是,何必这般瞧着那位明明动了气,还在这里看笑话,像什么样子?”
秋纹和碧痕还不曾说什么,彩蝶却扭头走了,秋纹挑了眉,拉着晴雯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瞧不得这小蹄子的轻狂样儿,打量这院子里就她们几个呢,咱们都不算人!”
晴雯也不知那个新来的丫鬟又是因着什么对自己这般敌视,不过她现在一心只想着出府,不管她是与自己和也好,不和也好,都不在意了。
因此,晴雯只摆了摆手,便回去了自己的屋子里头,拿出箱子里的针线做。
次日一早,宝玉便出了门,贾母叫人来看过几回,也不见他回来,便嘱咐袭人、晴雯几人,只待他回来了,便叫他去荣庆堂给王熙凤贺寿。
快到吃饭的时候,宝玉才悄摸进了院子,晴雯一看见他,便道:“哎哟,祖宗,老太太那边儿找你快都冒火了,不知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说一声儿。”
宝玉朝她挤眉弄眼道:“你再猜不出我去了哪里,只等我与琏二嫂子贺了寿,回来再同你说。”
说罢,便带着袭人去了前头,晴雯转头,看见麝月立在里间门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深邃,不由心头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呢?倒把我吓着了。”晴雯强笑道。
麝月嘴巴嗫嚅了几回,却没有说话,只转头要走时,悠悠道:“你若是筹谋着什么事,好歹做得机密些——”
晴雯连忙叫住她,谁知道麝月并不想与她多说,却是唤她,脚步却越发快了起来。
晴雯自忖自己瞒着人的,不过是想离府一事,而这事她除了同茜雪和绣橘说过,并不曾与旁人说过半个字。
这事情,麝月定然不会知道的,那她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晴雯想不明白,就此丢开手。
若她要对自己的谋划不利,定然不会这样直白来提醒自己,有心算无心,自己还能算得过她?
既然她来说了,不管两人之间现在的关系如何,她都不会做对自己有害的事情。
对于麝月这个人,晴雯自觉自己是有些了解的。
她低了头做针线,在宝玉的衣服上头练起了排针绣,等自己出去,一针一线都要钱,怕就舍不得这样练了。
忽一时,坠儿乍乍呼呼跑进来叫道:“不好了,琏二爷要杀二奶奶了!”
一嗓子把屋子里的人都唤了出来,抓住她问是怎么回事。
细问之下方知,原来王熙凤今日吃多了酒,便在贾母面前告了罪,回去歪一会儿醒酒。
没想到竟撞见贾琏和鲍二家的在书房里头偷情,若只是这样倒还罢了,鲍二家的怂恿贾琏扶正平儿,正好被王熙凤听见了。
“当时啊,琏二奶奶就打了平姑娘一巴掌,平姑娘的脸立时肿得老高。二奶奶又一头撞到琏二爷身上,琏二爷恼了,拿了剑要杀二奶奶,二奶奶就跑去寻老太太——”
坠儿说得绘声绘色,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晴雯对这件事情有印象,王熙凤的生辰正日子,满府里女眷都坐在一处,贾琏就那样闯了进来,将小夫妻房中的事暴露于大庭广众之前。
邢夫人对王熙凤的态度,便是自那日开始转变的。
以前邢夫人虽阴阳怪气给王熙凤些脸色看,到底还是顾忌着她现是西府里头的当家人。
可自那一日起,就算是当着下人的面,邢夫人也多次言语挤兑王熙凤,给她没脸。
许是操劳太过,亦或者积郁于心,王熙凤的身子越发的差了,隐隐约约听说,好像得了什么“下红之症”。
晴雯的心略有些酸涩,这女子总以夫为天,可她的夫,并不只想当她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