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老板是位姓陈的当地大叔,皮肤黝黑,笑容憨厚,嗓门洪亮。第二天吃早饭时,他热情地推荐:“这时候后山的柿子林正好,果子挂满枝头,甜得很!还有坡下的菜地,萝卜水灵,红薯也到时候了。你们城里来的小伙子,要不要去体验一下?就当活动活动筋骨!”
宋鹤眠心中一动,看向对面的俞浡。俞浡正小口喝着小米粥,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没说话,但也没有露出明显的抗拒。
“麻烦陈叔给我们准备两个篮子?”宋鹤眠替两人做了决定,语气温和而肯定。
陈大叔爽快应下,很快拿来两个小巧的竹编篮,还贴心地放了两副棉布手套。“随便摘,随便挖!玩得开心就行!”他哈哈笑着,目光在宋鹤眠和俞浡之间转了转,带着点朴素的洞察,“你俩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般配!”
这话直白得让宋鹤眠耳根微热,他下意识去看俞浡,却见俞浡只是盯着面前的竹篮,耳尖也悄悄漫上一点浅红,但没有反驳,也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这种默认,让宋鹤眠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泛起微痒的甜。
跟着陈叔的指引,他们沿着一条小径往后山走。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不再灼热,只余温暖。空气里弥漫着植物干燥的香气和泥土的味道。
柿子林并不远,低矮的枝桠上果然坠满了橙红色的小灯笼,有些熟透的软柿甚至引来了几只山雀啄食。宋鹤眠个子高,轻松地摘了几个品相好的放进篮子里。他回头看俞浡,俞浡正仰头看着一棵柿子树,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眼神有些专注,似乎在评估哪个柿子更容易到手。
他伸出手,试探性地够向一个低处的柿子,动作有些生疏的笨拙。宋鹤眠没有立刻上前帮忙,只是不动声色地靠近,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站定,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俞浡终于摘下了那个柿子,放在掌心看了看,然后轻轻放进篮子里。整个过程很慢,却完成了一个完整的“获取”动作。
宋鹤眠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接着他们又去了菜地。看着冒出地面的萝卜缨子和隐约可见的红色薯块,宋鹤眠这个习惯了都市便利的顶尖猎头,也感到几分新奇。他学着陈叔示范的样子,握住萝卜缨子,微微用力,一颗沾着新鲜泥土的白胖萝卜就被拔了出来,带着一股清冽的生气。
“试试?”宋鹤眠将萝卜放到一边,看向俞浡,语气带着鼓励,却没有强迫。
俞浡犹豫了一下,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有些迟疑地握住了一丛萝卜缨。他用力很轻,萝卜纹丝不动。他抿了抿唇,似乎跟这颗萝卜较上了劲,手上加了几分力道,猛地一拔——
萝卜是出来了,但因为用力过猛,他向后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松软的泥土上。
“!”宋鹤眠心里一紧,立刻上前一步。
却见俞浡看着手里那颗完整的萝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坐在地上的狼狈样子,脸上没有恼怒,反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懵懂的神情。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正一脸紧张伸出手想拉他的宋鹤眠。
四目相对。
一瞬间,俞浡像是觉得这场景有些滑稽,又像是被宋鹤眠那过度紧张的样子逗到,他极轻、极快地弯了一下嘴角,那笑意浅淡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还未荡开就已消失,但宋鹤眠捕捉到了。
那一瞬间,宋鹤眠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温暖的泉水包裹,所有小心翼翼的紧张都化作了无声的狂喜。他伸出的手没有收回,稳稳地停在俞浡面前。
俞浡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曾经红肿过的手,沉默了两秒,然后将自己沾了些泥土的手套,轻轻搭了上去。
宋鹤眠微微用力,将他拉了起来。掌心隔着薄薄的棉布手套相触,温度传递,短暂却真实。
“这颗萝卜……劲儿挺大。”宋鹤眠稳住心神,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调侃了一句,试图接住刚才那昙花一现的笑意。
俞浡拍了拍身上的土,没说话,但把那个“战胜品”萝卜仔细放进了篮子里,然后转身,默默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背影看起来比刚才松快了些许。
回去的路上,两人的篮子里装着沉甸甸的秋日果实。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依旧没有太多的言语,但空气中漂浮着柿子甜软的香气、泥土的芬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共同劳作了半日的默契与宁静。
陈大叔看到他们的收获,又是一阵爽朗的笑,直夸他能干。这一次,俞浡在听到“你俩真行”这样的话时,虽然没有回应,但低头整理篮子里柿子的动作,显得异常温顺。
宋鹤眠知道,疗愈的过程如同山间的云雾,聚散无常。但这一刻,带着泥土气息的秋采,陌生人朴素的打趣,和那瞬间即逝却真实存在的笑意,都像是穿透阴霾的光束,照亮了前行的每一步,微小,却坚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