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眠的私人社交圈极小,能被他称为“朋友”并定期聚会的,不过寥寥数人。
这次聚餐设在沈恪新开的私人会所里。沈恪是他大学同学,如今是知名律所的合伙人,嘴毒心热,是少数敢当面调侃宋鹤眠的人。
酒过三巡,气氛微醺。沈恪晃着酒杯,斜睨着旁边始终坐姿挺拔、连喝酒都克制得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的宋鹤眠,啧了一声:“我说宋总,您这魂儿是不是早就飘到美利坚,黏在某个小艺术家身上了?”
旁边做风投的赵明宇也跟着起哄:“就是!上次打球就看出来了,心不在焉,手机一响就跟装了弹簧似的。快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神仙,能把我们宋大公子迷得五迷三道的?隔着太平洋都能让你这么守身如玉?”
宋鹤眠端着酒杯,指尖微微摩挲着杯壁,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在听到“小艺术家”几个字时,几不可察地柔软了一瞬。他淡淡开口:“他很好。”便没了下文。
“就这?”沈恪不满,“细节呢?怎么个好法?让你这棵铁树开花的,总不能是凭一句‘很好’吧?”
宋鹤眠沉默。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俞浡的好,像空气,像水,渗透在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具体又抽象,反而不知从何说起。那些深夜的视频,那些无声的图片,那些隔着时差的笨拙牵挂,都是他独自珍藏的宝藏,不愿与人轻易分享。
朋友们见他这副样子,调侃得更起劲,纷纷举杯敬他这“望夫石”。
宋鹤眠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平日里他极有分寸,但今晚,或许是压力积攒太久,或许是朋友的调侃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思念,他放任了自己。
酒精逐渐模糊了理智的边界。他开始不像平时那样惜字如金,会在沈恪说起自己家那只黏人的布偶猫时,低声接一句:“……他有时也像猫。”会在别人讨论旅行计划时,下意识地说出:“RISd附近,好像有个不错的观景台。”
朋友们面面相觑,既觉得新奇,又隐约感到一丝不对劲。
宋鹤眠的眼神不再清明,蒙上了一层水汽,那层冰冷的外壳在酒精的侵蚀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终于,在又一轮敬酒后,宋鹤眠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迟滞地说了句“去洗手间”,便离开了包厢。
他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踉跄着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
夜风一吹,酒意上涌,胃里翻江倒海,他扶着冰冷的栏杆,剧烈地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灼烧般的难受和一种铺天盖地的空虚感。
朋友们调侃的话语、俞浡屏幕那头带着困意的笑容、公司里堆积如山的文件、谈判桌上对手冷漠的脸……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最后定格在俞浡上次视频时,穿着那件宽大卫衣,头发软软搭在额前,笑着说“宋先生,我好想你”的样子。
那么远。
真的太远了。
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他几乎是颤抖着掏出手机,凭借肌肉记忆拨通了俞浡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忙音每响一下,他的心就缩紧一分。
电话被接起的瞬间,俞浡带着睡意、有些含糊的声音传来:“……喂?宋先生?”
听到这个声音,宋鹤眠一直强撑着的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他倚着栏杆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压抑的、带着哽咽的抽泣。
“俞浡……”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酒后的沙哑,“……我好想你……”
电话那头的俞浡瞬间清醒,心脏被狠狠揪住。
他从未听过宋鹤眠这样的声音,脆弱,无助,像一只被雨淋透、找不到家的小狗。
“宋鹤眠?你怎么了?你在哪里?”俞浡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
“他们……都说你好……”宋鹤眠语无伦次,沉浸在自已的情绪里,“可是你那么好……离我那么远……我碰不到……”他的哭泣声压抑着,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我受不了了……俞浡……我真的受不了了……”
俞浡在电话那头,听得心都碎了。他连声安抚:“我在,我在这里。宋鹤眠,你听我说,你还好吗?有没有人跟你在一起?”
宋鹤眠却仿佛听不见,只是反复喃喃着“想你”,像个固执的孩子。
就在这时,不放心跟出来的沈恪找到了阳台,看到蜷缩在地上、握着手机哭泣的宋鹤眠,吓了一跳。
他从未见过好友如此失态。
“鹤眠!”沈恪上前想去扶他。
宋鹤眠猛地挥开他的手,对着手机,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带着哭腔,执拗地说:“你等我……你等我……”
说完这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手机从手中滑落,人也昏沉地靠在了栏杆上。
沈恪捡起手机,对着那头焦急万分的俞浡快速说了句:“我是沈恪,他喝多了,没事,我会照顾他,放心。”便挂了电话,费力地将宋鹤眠架起来。
然而,沈恪将宋鹤眠安顿在会所客房,以为他睡一觉就没事时,凌晨三点,酒意稍退、头痛欲裂的宋鹤眠猛地从床上坐起。
混沌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安眠——他要见俞浡。现在,立刻,马上。
他拿出手机,无视了无数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直接点开了航空公司的App。
手指因为宿醉和残留的情绪而有些颤抖,但他操作得异常坚定。
选择了最近一班飞往波士顿的航班,头等舱,支付。
没有行李,没有计划,甚至没有通知俞浡。
他走进浴室,用冷水狠狠泼了把脸,看着镜中那个眼睛红肿、下巴冒出胡茬、狼狈不堪的男人,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一小时后,宋鹤眠坐上了前往机场的出租车。
窗外是北京沉寂的夜景,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和护照。
这一次,理智全面溃败,情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所有的规则、所有的克制,都被一场醉酒和一场痛哭彻底粉碎。
他不再满足于隔岸观火,他要去往火的中心,哪怕只是短暂地拥抱那团温暖。
航班在晨曦中冲上云霄。宋鹤眠望着舷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灼热。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