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波特的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出细长的光带。
俞浡盘腿坐在其中一束光里,手里捏着一块已经有些发硬的陶土,无意识地揉捏着。
昨晚挂断与沈恪的通话后,睡眠就成了碎裂的玻璃,再也拼凑不完整。
宋鹤眠那带着醉意和泪意的、破碎的声音,像一根生锈的铁丝,反复在他耳膜上刮擦。
“我好想你……” “……我受不了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毛边,扎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蜷缩起来。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那个永远挺直如松、掌控一切的男人,蜷缩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最原始的无助。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陶土,被他捏得变了形,失去了原本可能成为的任何模样。
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
他想立刻飞回去,飞到他身边,给他一个结实的、能勒进骨血里的拥抱。
可现实是,他今天上午有不能缺席的导师点评,下午还有一个小组项目的中期汇报。
距离变成了一种具象的、沉重的东西。它不再是地图上一条线,而是他此刻无法跨越的课堂,是无法立刻抵达的拥抱,是手机屏幕上那个无法触碰的、哭泣的脸庞。
他起身,走到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手指碰到冰冷的玻璃杯壁,却猛地缩回。
脑海里闪过宋鹤眠靠着冰冷栏杆的画面,那寒意仿佛顺着信号传递了过来,冻僵了他的指尖。
他最终用热水冲了杯蜂蜜水,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喉头那股泛上来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苦涩。
他点开手机,看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上一次通话记录停留在昨晚那场心碎的联系。
他想发点什么,打了很多字,又逐一删掉。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轻飘,无法承载那份沉重的牵挂。
最后,他只发了一张窗外的阳光,和地上那束光带的照片。
没有配文。
他知道他可能还在昏睡,可能已经在飞机上(这个念头让他心脏莫名一跳),可能根本无暇看手机。但他还是发了。
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只是安静地告诉对方:我在这里,天亮了,我在。
去学校的路上,他戴着耳机,里面却没有放音乐。
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他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还有那份无处安放的、沉甸甸的惦念。
路过一家便利店,看到橱窗里展示的啤酒,他都会下意识地蹙眉,仿佛能闻到昨晚电话那头,透过电波传来的、绝望的酒精气息。
课堂上,导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
他的笔在速写本上无意识地划动着,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扭曲的、不安的线条,和几个反复描画的、宋鹤眠侧脸的模糊轮廓。
他烦躁地将那页纸撕下,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
小组讨论时,他有些心不在焉。队友兴奋地阐述着想法,他却忍不住一次次瞥向静音状态的手机,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来自那个十二小时时差之外的消息。
每一次期待的落空,都像细小的沙粒,沉淀在心底,越积越厚。
午餐他没什么胃口,只买了一个三明治,咬了几口便放在一旁。
食物哽在喉咙里,难以下咽。他想起宋鹤眠可能会胃不舒服,可能会头痛,身边有没有人给他递一杯温水?
沈恪说他能照顾,可沈恪又怎么能懂得,那个人藏在冰冷外壳下的、那片需要特定温度才能抚慰的荒原?
整个白天,他都像一部信号不良的接收器,努力接收着外界的信息,处理着学业的任务,但核心处理器却始终被另一个人的情绪状态牢牢占据。
那种感觉,像是灵魂的一部分被强行抽离,远渡重洋,附着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共同承受着那份他无法亲手触摸的痛苦。
傍晚,他回到寂静的公寓。没有开灯,任由暮色一点点吞噬房间。
他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把脸埋进臂弯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晚通话时,那份绝望和无助的余韵。
他没有流泪,但眼眶始终是酸胀的。
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确切的消息,等一个声音,或者……等一个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渺茫的可能性。
等待的质地,是砂纸,粗糙地打磨着每一寸神经;是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时间;是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堵在胸口,让人呼吸不畅。
他就在这片由担忧、无力感和绵长思念交织成的灰蒙蒙的雾气里,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被遗落在时间角落的雕塑,唯有偶尔看向手机屏幕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微弱的、名为期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