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的建议像一盏微弱但清晰的指路明灯。宋鹤眠开始有意识地,将一些“简单的、有即时反馈的事情”不动声色地嵌入俞浡的日常。
他不再试图用语言填满沉默,而是用行动。他会把俞浡散落在角落的画架重新支起来,用干净的软布细细擦拭沾了灰的调色盘,将那些干涸的颜料管清理掉,换上全新的、饱满的锡管,按照色系整齐排列。
他没有说“你该画画了”,他只是准备好了画具,像是在准备一顿未知的晚餐,带着一种安静的期待。
俞浡经过陈刘扬的开导,不是大多时候只是看着,眼神沉寂,慢慢展露出自己的情绪,在宋鹤眠整理到一半去接工作电话时,他看见俞浡慢慢走到了画架前,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一支钴蓝色的颜料管。那动作轻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让电话那头的宋鹤眠瞬间失语,心脏被一种酸涩的狂喜攫住。
又过了两天,宋鹤眠网购的一套一千片星空拼图到了。他没有询问,只是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在客厅地毯上清理出一块地方,将拼图碎片倒出来,然后自己率先坐下,开始笨拙地寻找边缘碎片。
他拼得很慢,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处理上亿的并购案。俞浡起初只是远远地看着,但挣扎了些许时刻,也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地毯的另一边。他没有动手,只是抱着膝盖,看着那些色彩斑斓、形状各异的小碎片。
宋鹤眠没有看他,也没有催促,只是偶尔会将一块明显是某种深蓝色的碎片,轻轻推到俞浡那一边的地毯上。
时间在安静的空气中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宋鹤眠感觉自己的脖颈都僵硬了,他抬起头,活动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俞浡那边。
他看见,俞浡面前,散落着几块深蓝色的碎片。而其中两块,被他的指尖抵着,边缘的齿孔,若有若无地靠在了一起。
他没有拼上去,只是让它们靠着。
宋鹤眠迅速低下头,掩住眼底瞬间涌上的湿热。
这微不足道的靠近,胜过千言万语。
周末,宋鹤眠带俞浡去了租下的那间位于近郊山腰的民宿,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鸟鸣。
脱离熟悉的环境,俞浡显得有些紧绷,一路上都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但依然紧紧靠着宋鹤眠。直到踏入那间带着巨大落地窗和木质露台的小屋,看到窗外层峦叠翠的绿色和缭绕的云雾,他紧绷的肩线似乎才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工作的压力,也没有那些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目光。只有山,树,云,和彼此。
宋鹤眠遵守着“尽量减少刺激”的原则,行程空白得像一张纸。他们大部分时间只是待在屋里,宋鹤眠处理一些必要的工作邮件,俞浡就坐在窗边的躺椅上,盖着薄毯,看着外面的云卷云舒,有时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第二天傍晚,宋鹤眠提议去附近一条没什么游客的栈道走走。俞浡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栈道沿着溪流蜿蜒,空气里是草木和泥土的湿润气息。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一两步的距离,沉默地走着。脚步声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观景台,夕阳正将天边的云层染成瑰丽的橘红色。宋鹤眠停下脚步,俞浡也在他身后停下。
没有交谈,只有山风拂过耳畔的声音。
宋鹤眠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感觉胸腔里积郁的浊气似乎被置换了一些。他侧过头,看向俞浡。
俞浡正望着远方的落日,霞光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色。他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空洞或恐惧,而是映着天光云影,显得有些迷离,仿佛在感受,在接收。
宋鹤眠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看到俞浡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地、规律地起伏着。
他在呼吸。
他在感受这片天地。
他还在。
这个认知,让宋鹤眠的心脏被一种巨大的、近乎虔诚的平静所充满。他不再急于去“治愈”他,只是庆幸自己能站在这里,陪他看同一场日落,呼吸同一片山间的空气。
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暗。林间小路有些看不清,宋鹤眠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几乎与俞浡并肩。
在下一个略显陡峭的台阶处,宋鹤眠自然地伸出手,虚虚地护在俞浡身侧,低声道:“小心点。”
俞浡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避开那只手,也没有去看他,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慢慢的牵起宋鹤眠的手,稳稳地走下了台阶。
宋鹤眠无比惊喜,眼眶泛红,是男人的体面!让他没有当场落下来,看来陈刘扬的话还是很有用的,那时他靠在俞浡房间的门上,静静的听着里面的讲话,没想到没想到,太令人感动了,他一个猛男都要落泪了。
山间的夜晚,星星格外清晰。民宿里没有开太多的灯,两人坐在露台的藤椅上,裹着同款的厚毛毯,仰头望着星空。
依旧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冰冷窒息,而是像这山间的夜色,带着凉意,却也浩瀚、包容,甚至生出了一丝静谧的温柔。
宋鹤眠知道,距离俞浡真正重新拿起画笔,距离他能再次畅快地大笑,距离他们能回到从前那种互相调侃、肆无忌惮的时光,还有很远很远的路。
但此刻,在这片星空下,听着身边人清浅的呼吸,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近乎停滞的平静,宋鹤眠觉得,他们好像终于在废墟之下,摸到了第一块坚硬的、可以作为基石的砖。
重建或许漫长,但希望,已然在无声中,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