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眠的二十四小时探访,如同一颗投入俞浡疲惫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
那碗青菜肉丝面的暖意,那双沉稳手掌带来的安抚,以及那份无需言说却无处不在的守护,像一剂强效的愈合剂,迅速修复着他被学业和孤独磨损的神经。
病好之后,俞浡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不再纠结于无法立刻融入本地学生的圈子,也不再为每一次课堂发言不够完美而焦虑。
他将主要的精力投入到最能体现他优势的地方——工作室的创作。
他开始更主动地向教授请教,虽然语言依旧磕绊,但他会用精心准备的草图、模型和详尽的笔记来弥补表达的不足。
他发现自己对“材质与情感”的关联性表达有着独特的敏锐度,于是将这个方向作为深入研究的目标,一头扎了进去。
同时,他也开始尝试着更主动地融入环境。
他接受了Leo的邀请,参加了一次公寓的小型派对,虽然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听着,但至少迈出了第一步。
他找到了学校附近一家相对清淡的日式拉面馆,成了那里的常客。
他甚至开始学着用简单的食材给自己做一顿像样的晚餐,虽然味道远不及宋鹤眠的手艺,但至少能吃出“家”的味道。
他依然会想宋鹤眠,在每一个深夜工作室的灯光下,在每一次看到那枚金色银杏书签时。
但他不再让思念成为一种负担,而是将其转化为前进的动力。
他和宋鹤眠的视频通话频率固定了下来,通常是在周末的清晨(俞浡这边)或傍晚(宋鹤眠那边)。
他会兴致勃勃地分享自己新作品的构思,吐槽某个严苛的教授,展示他新发现的、纽波特某个角落的美丽风景。
他的语气里,渐渐找回了曾经的灵动和自信,甚至多了一份经历过磨砺后的沉稳。
宋鹤眠在屏幕那端,总是安静地听着,目光专注地落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
他会给出简洁却精准的反馈,偶尔提醒他注意休息,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和克制。
俞浡能感觉到,宋鹤眠看到他状态好转,是真心为他高兴。
然而,俞浡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冷静自持、仿佛无所不能的宋鹤眠,在离开他那个狭小公寓后,经历了什么。
时间倒回宋鹤眠离开纽波特的那个清晨。
坐进预约好的出租车,驶向波士顿机场。
车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城市在晨曦中缓缓苏醒,街道被一层洁白的雪覆盖,显得宁静而陌生。
宋鹤眠靠在后座,闭上眼睛,眼前却反复浮现俞浡那张苍白消瘦、带着病容却强撑笑意的脸,浮现那个凌乱、狭小、充满孤独感的房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细密而尖锐的疼痛。
他想起俞浡埋在他掌心哭泣时滚烫的眼泪,想起他抱着被子、眼眶微红送别时那脆弱又不舍的眼神。
他一直知道留学辛苦,也做好了俞浡会遇到困难的心理准备。
但想象与亲眼所见,是两回事。那种直观的冲击,让他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和……心疼。
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他猛地偏过头,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下颌线绷得极紧,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将那股几乎要决堤的情绪硬生生压了回去。
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俞浡看得见的地方哭。
他的脆弱,只会让远在异乡的俞浡更加担心和难过。
飞机起飞,冲上云霄。
在万米高空,商务舱的座位提供了足够的私密空间。
宋鹤眠戴上眼罩,仿佛在休息。然而,在那片黑暗中,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缝隙。
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滑落,浸湿了眼罩的边缘。
没有声音,只有紧抿的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波澜。
他的俞浡,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那个陌生的国度,吃着不合胃口的食物,住在隔音糟糕的房子里,生病了连口热汤都难喝上,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而他,却只能隔着大洋,给予一些苍白无力的安慰和有限的支持。
这种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凌迟着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强大。
回到国内,时差还没来得及倒,他就投入了堆积如山的工作中。
只有在高强度的工作间隙,那种心疼和思念才会更加清晰地浮现。
深夜,他独自坐在书房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户,勾勒出他沉默的身影。
他拿起手机,点开与俞浡的对话框。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终,他没有发送任何长篇大论。
他只是反复地看着俞浡之前发来的、在工作室里对着半成品傻笑的照片,看着那条「今天又被教授夸了构思独特!」的报喜信息。
他退出对话框,点开了另一个几乎从未有过私人聊天的窗口——陈刘扬。
宋鹤眠:「他之前病得很重。」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陈刘扬几乎是秒回,显然也在熬夜:「???谁?俞浡?!卧槽!什么时候的事?严不严重?现在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
宋鹤眠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仿佛能感受到陈刘扬那边的焦急。
这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心,让他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动了一些。
宋鹤眠:「我去看他的时候,发烧,没人照顾。瘦了很多。」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碎碎念的倾吐欲:
「房间很小,很乱。吃的都是快餐。脸色很差。」
「他从来不说。每次视频都笑着说很好。」
陈刘扬那边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发过来一长段话:
「宋哥,我懂。俞浡那小子就这德行,死要面子活受罪,报喜不报忧。
他肯定是不想让你担心。
你也别太难受了,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些苦头迟早得吃。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在他撑不住的时候,飞过去给他充充电。
放心吧宋哥,浡浡没看起来那么脆弱,他骨子里韧着呢!而且不是还有我和心缘嘛,我们随时帮你盯着他!」
看着陈刘扬的话,宋鹤眠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缓和了些许。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嗯。谢谢。」
关掉和陈刘扬的聊天窗口,他重新点开与俞浡的对话框。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发送了一条消息:
「药按时吃。冰箱里的小笼包记得蒸熟再吃。别熬夜。」
消息发送成功。
他看着屏幕上那句显得有些啰嗦的嘱咐,仿佛透过这冰冷的文字,能触摸到远方那个人,能稍微缓解一点那蚀骨的心疼。
他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爱是常觉亏欠。此刻的宋鹤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心疼他的小朋友独自在外吃苦,却又不得不忍住将他立刻带回来的冲动,因为那是俞浡选择的成长之路。
他能做的,就是继续做他最稳固的后方,在他需要的时候,跨越山海去到他身边;在他飞翔的时候,忍住不舍,放开手,并在他回头时,永远亮着一盏归家的灯。
而他的眼泪和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担忧,就让它留在这寂静的深夜,独自消化。
天亮之后,他依旧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宋鹤眠,是俞浡最坚实的依靠。
这份爱的克制与深沉,或许,正是他们之间最独特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