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眠在飞机上度过了浑浑噩噩的十几个小时。
宿醉的头痛和情绪的剧烈透支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锁,偶尔会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含糊不清,但仔细听,能辨出是“俞浡”两个字。
当航班终于降落在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强烈的失重感让他惊醒。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和他离开时北京的夜色截然不同。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他。他就这样,毫无计划、近乎狼狈地,来到了一个有着十二小时时差的城市。
没有托运行李,他几乎是第一个走出海关的人。
身上还是昨天那套西装,皱巴巴的,带着酒气和长途飞行的颓唐。
他站在机场到达厅,看着周围熙熙攘攘、说着陌生语言的人群,一瞬间有些茫然。
他该去哪里?直接去 RISd?去俞浡的公寓?他甚至不知道俞浡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拿出手机,开机。
无数条信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涌了进来,大部分是沈恪和公司助理的。
他直接划掉,点开那个唯一的置顶对话框。他看到了俞浡发来的那张阳光和光带的照片,时间显示是十几个小时前。
没有文字。
一如他们之间最近的交流方式。
他看着那张照片,仿佛能透过它,触摸到俞浡发送时那份安静而坚韧的等待。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包裹了一下,驱散了部分茫然。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信息。
他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用有些干涩的英语报出了俞浡公寓的地址。
车子在雨中的高速公路上行驶。宋鹤眠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陌生的风景,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没有去想公司那一堆烂摊子,没有去想这次冲动出行可能带来的后果。
此刻,他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见到他。
俞浡在公寓里,正对着一幅画到一半的画布发呆。
颜料干涸在调色板上,如同他凝滞的心情。一整天,他都无法集中精神。
宋鹤眠依旧没有消息。那种等待的焦灼,已经慢慢熬成了一锅冰冷的、沉重的粥。
窗外的雨声单调而绵长。他站起身,想去煮点咖啡,却差点被扔在地上的背包绊倒。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和雨声。这种寂静放大了一切细微的感知,也包括……门外似乎传来的一阵极其轻微的、类似于脚步停顿的声响。
可能是邻居。
他没在意。
但几秒后,门铃响了。
很轻的一声,在雨声的背景下,几乎微不可闻。
俞浡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时间,会是谁?
Leo有钥匙,而且通常会咋咋呼呼地直接进来。
他疑惑地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但足够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人。
那一瞬间,俞浡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呼吸骤停。
门外,宋鹤眠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没有打伞,头发和肩膀被雨水打湿,深色的西装显得更加沉黯。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疲惫。
他手里没有行李,只有一部握着的手机。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被雨水淋湿的、迷失方向的雕像。
俞浡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
是幻觉吗?
是因为太想念而产生的错觉?
他猛地拉开门。
门开的瞬间,带着湿气的、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
宋鹤眠抬起头。
四目相对。
俞浡看清了他眼里的血丝,看清了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看清了他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倦怠,以及……在那片深邃的疲惫之下,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脆弱而灼热的光。
没有任何言语。
宋鹤眠只是看着他,深深地、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然后,他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嵌入骨血的力道,将俞浡紧紧地、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他的拥抱是湿冷的,带着雨水的凉意和长途飞行的风尘仆仆,但落在俞浡背上的手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滚烫的力量,甚至还在微微发抖。
俞浡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但他没有任何挣扎。
他闻到了宋鹤眠身上熟悉的、即使混杂了烟草和酒精气息也无法掩盖的冷冽味道,也闻到了陌生的、属于大洋彼岸的雨水的味道。
他抬起手,回抱住这个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奔向他的人。
手指触碰到他微湿的、冰凉的西装布料,也感受到了布料之下,那具身体传递过来的、剧烈而真实的心跳。
砰——砰——砰——
一声声,沉重而清晰,敲打在俞浡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同样震颤不已的心上。
俞浡把脸埋进宋鹤眠湿漉漉的肩窝,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等待、所有无法言说的牵挂,都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实实在在的拥抱里,找到了归宿。
他没有问“你怎么来了”,也没有说“我很担心”。
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对方,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对方的骨血,来填补这漫长分离带来的所有空隙。
走廊的声控灯熄灭了,只剩下门外灰蒙蒙的天光和门内温暖的灯火,勾勒出两个在雨中门口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揉进生命里的身影。
沉默,是此刻最震耳欲聋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