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眠是在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宿醉的钝痛,也不是积压的公事,而是一种温暖、干燥的触感。
他的脸颊贴着柔软棉质布料,鼻尖萦绕着熟悉又让人心安的气息——是俞浡身上那种淡淡的松节油混合着清爽皂角的味道。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
他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那条灰蓝色的毛毯。
而俞浡,就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底座,身子微微歪向他的方向,睡着了。
俞浡的一只手,还被他无意识地握在手里,枕在颊边。年轻人的头发软软地垂落,遮住了部分额头,呼吸清浅而均匀,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宋鹤眠没有动。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目光像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俞浡闭着的眼睛,微微翕动的鼻翼,再到因为侧压而略显红润的嘴唇。
一种饱胀的、酸涩而温暖的情绪,像温泉水一样,无声地漫过心脏的每一寸褶皱。
他来了。
他真的在这里。
不是在冰冷的屏幕里,不是在遥远的思念中,而是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可闻,体温可感。
他极轻极轻地动了动手指,摩挲着掌心中俞浡的手。
那只手比他小一些,指腹带着常年握笔、捏陶留下的薄茧,触感真实得让他眼眶发热。
昨晚的失控、奔袭、眼泪,在此刻这静谧的晨光里,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唯有眼前这个人的存在,是唯一的、坚不可摧的真实。
许是他的动作惊扰了浅眠的人,俞浡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眸子先是带着刚醒时的迷蒙,在聚焦到近在咫尺的宋鹤眠的脸上时,瞬间变得清明,然后漾开了一层柔软的水光。
“醒了?”俞浡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很轻,怕惊扰了什么。
“嗯。”宋鹤眠应道,声音同样低沉沙哑,却比昨晚多了几分安定。
他没有移开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俞浡动了动,想坐直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宋鹤眠握着。
他没有抽回,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拨开宋鹤眠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他微凉皮肤下温热的体温。
“头还痛吗?”俞浡问,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
宋鹤眠摇了摇头。
痛还是痛的,但在此刻,显得微不足道。
“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俞浡说着,作势要起身。
这次,宋鹤眠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追随着他。
俞浡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走向小小的开放式厨房。
他打开冰箱,拿出鸡蛋、牛奶和吐司,动作熟练地开始准备简单的早餐。
阳光完全照了进来,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宋鹤眠依旧躺在沙发上,侧着身,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锅铲碰撞的轻微声响,食物煎烤时发出的滋滋声,牛奶倒入杯中的潺潺水声……这些最寻常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音,像一首温柔的交响乐,驱散了他世界里积郁已久的沉寂与冰冷。
他坐起身,毛毯从身上滑落。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西装外套被脱掉了,只穿着衬衫,领带也被细心地解开了。
俞浡端着两个盘子走过来,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
简单的煎蛋,烤吐司,一杯牛奶,一杯清水。
“先将就一下,”俞浡有些不好意思,“我这里东西不多。”
宋鹤眠看着眼前朴素却冒着热气的食物,又抬头看向俞浡。
年轻人站在逆光里,脸上带着一点腼腆和期待,眼睛亮晶晶的。
他拿起叉子,切下一块煎蛋,送入口中。
蛋煎得有些老,边缘甚至有点焦糊,盐也似乎放多了。
但这是他吃过的最好的味道。
他慢慢地、认真地把盘子里的食物都吃完了,连烤得有点硬的吐司边也没有剩下。牛奶也喝得一滴不剩。
俞浡看着他吃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吃完早餐,宋鹤眠想去洗把脸。他走进浴室,看着镜中那个眼带血丝、下巴泛青、头发凌乱的男人,第一次没有感到厌恶或急于整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卸下所有盔甲后,真实而疲惫的自己。
俞浡跟了进来,递给他一把新的牙刷和一条干净的毛巾。“给,新的。”
宋鹤眠接过,两人的手指在空气中短暂相触。
俞浡的指尖还带着水珠,微凉。
洗漱完出来,宋鹤眠感觉精神清明了不少。他看到俞浡正在弯腰收拾矮几上的餐具,背影清瘦却挺拔。
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俞浡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俞浡的动作顿住了,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很快放松下来,向后靠进他怀里。
没有言语。只有透过薄薄衣料传递的体温,和身后胸膛里平稳有力的心跳。
阳光洒满整个客厅,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像金色的精灵在跳舞。
昨晚的暴雨和眼泪仿佛只是一个模糊的噩梦,此刻的宁静与温暖,才是他们用力抓住的、真实的现在。
宋鹤眠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属于俞浡、也属于这个清晨的空气。
他知道,问题还在,麻烦并未消失。但在此刻,在这个充满俞浡气息的空间里,他重新获得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因为他的锚点,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