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的潮水渐渐退去,留下的是被冲刷得格外干净、柔软的海滩。
宋鹤眠的哽咽声慢慢平息,只剩下偶尔不受控制的、深长的抽气。
他依旧将脸埋在俞浡肩头,没有动,仿佛那个怀抱是他此刻唯一的宇宙中心。
俞浡的肩窝处的衣料湿了一大片,贴着皮肤,微凉,却又奇异地带着释放后的温热。
俞浡也没有催促,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终于哭累了的孩子。
他能感觉到宋鹤眠紧绷的脊背正在一点点放松,那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他的东西,似乎随着泪水流走了一些。
过了许久,宋鹤眠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红肿得厉害,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上去有些狼狈,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清亮了许多,像是被泪水洗去了连日来的尘埃与血丝,露出了底下疲惫却真实的底色。
他避开俞浡的注视,有些窘迫地抬手想抹掉脸上的痕迹。
俞浡却先他一步,用指尖,极轻地揩去他眼角最后的湿意,动作自然得像拂去自己脸上的东西。
然后他转身,走向浴室,拧了一把热毛巾回来。
“敷一下眼睛,会舒服点。”他把温热的毛巾递给宋鹤眠,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
宋鹤眠默默接过,将温热的毛巾覆在脸上。热汽氤氲,舒缓着酸胀的眼周,也仿佛熨帖了他千疮百孔的神经。
毛巾后面,是他不再需要隐藏的情绪,和一个全然接纳他的人。
俞浡看着他敷着眼睛,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又被轻轻戳了一下。他转身,重新走向厨房。
“吐司没了,我煮点燕麦粥吧?养胃。”他一边打开橱柜,一边说,声音带着刚哭过的细微鼻音,却努力维持着日常的语调。
“……好。”毛巾后面传来宋鹤眠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
小小的厨房里又响起了锅具碰撞的轻柔声响。
俞浡烧上水,量好燕麦片,动作间,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恐慌和需索,而是变成了一种安静的、专注的凝视,像阳光一样落在他背上,温暖而实在。
粥煮好了,俞浡盛了两碗,撒上一点俞浡自己带来的、宋鹤眠喜欢的坚果碎。
两人坐在沙发前的矮几旁,默默地吃着。粥很软糯,带着谷物朴素的香气。
宋鹤眠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仔细品味这份失而复得的平静。
他偶尔会抬起眼,看向对面的俞浡。年轻人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安静而美好。
吃完粥,俞浡收拾碗筷,宋鹤眠站起身。
“我去……洗漱一下。”他低声说,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语气里带着一种想要恢复正常秩序的努力。
“嗯,毛巾和牙刷都在里面。”俞浡点头。
宋鹤眠走进浴室,关上门。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衬衫褶皱的男人,这一次,他没有移开目光。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脸,感受着那刺骨的清醒。然后,他拿起俞浡给他准备的新牙刷,挤上牙膏。
陌生的牙刷,陌生的牙膏味道,却因为那个准备的人,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等他整理好自己,勉强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整洁(尽管红肿的眼睛无法立刻掩饰)走出浴室时,看到俞浡正蹲在客厅一角,整理着他昨晚随手丢在地上的西装外套。
年轻人仔细地将外套拎起来,用手抚平上面深刻的褶皱,动作专注而耐心。
晨光勾勒着他认真的侧脸,和那微微蹙起、试图对付顽固褶皱的眉头。
宋鹤眠停住脚步,就那样看着。
他看到俞浡拿起他那部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的手机,熟练地接上充电器;看到俞浡将他胡乱脱下的皮鞋并拢,整齐地放在玄关角落;看到俞浡把他喝过水的杯子洗净,放回架子上……
这些微不足道的、日常的琐碎,在此刻的宋鹤眠眼里,却像是一根根无比温柔的针脚,细细地、密密地,缝合着他因为奔波和失控而支离破碎的世界边缘。
他没有说什么“谢谢”,也没有上前帮忙。
他只是站在那里,让这种被默默照顾、被无声打捞的感觉,像温水流过四肢百骸。
俞浡一回头,就看到宋鹤眠倚在浴室门框边,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日的沉稳,但深处那抹劫后余生般的依赖与柔软,却无法掩饰。
“洗好了?”俞浡站起身,把抚平的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看起来精神点了。”
宋鹤眠走过去,没有去看那件被抚平的外套,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俞浡的手腕。他的手指还有些凉,但力道很稳。
“嗯。”他看着俞浡,目光深邃,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宁静和眼前的人,一起刻入骨髓。
窗外,城市的喧嚣开始苏醒。但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充满了粥米的余温,抚平的褶皱,和两人之间无需言说、却无处不在的,修复着彼此的力量。
风暴过去了,他们正在学习,如何在风暴过后的平静里,重新呼吸,重新锚定。而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最深刻的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