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县在知县空缺了大半年后,终于来了新的县令,新县令姓吕,听说是临安人,家里得罪了上面的人,就把他贬到了没人愿意来的边关。
吕县令初到勉县,并未如常见的新官那般急于烧起三把火,展现自己的权威与能力。他凡事都请教原来的县丞、县尉。本来县衙的架构里,应有县丞、主簿、县尉各司其职,然而,主簿已跟随原县令高升而去,只留下县丞与县尉,他们也故土难离。
吕县令这般摆烂,让县丞、县尉等人逐渐放松了警惕。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衙门上下众人都觉得拿捏住了吕县令,认为他不过是个好说话、没主见的人。谁知一夜之间,风云骤变,县丞、县尉连同五名胥吏和一些捕快,皆被收押进监牢。
紧接着,吕县令发出了他担任勉县县令以来的第一道政令,衙门从即日起一直到月底都向下辖老百姓敞开,凡有冤屈者可申诉冤情,有不法之事要告发者尽管直言,县令必定全部受理。
此令一出,宛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勉县激起千层浪。
仁义村那些日子正忙着收兔子和做番薯粉,大家都全身心地投入到农事当中,根本无暇顾及县城里发生的这场惊天动地的变革。里正大概是问过村长,得知仁义村本也没什么冤要喊,自然也没人去围观县衙的热闹。
待陈苗父女从兴元府归来,一路上,他们被街头巷尾人们绘声绘色的讲述所吸引。原来,那县丞和县尉在任期间,恶行累累、无法无天。他们凭借手中的权势,巧立名目,肆意搜刮民脂民膏,使得许多百姓家徒四壁、苦不堪言;更有甚者,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草菅人命,让无数家庭支离破碎。
吕县令的这一番雷霆手段,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勉县都呈现了一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景象。
这些犯了王法的府衙班底,吕县令该判死刑的判死刑,该流放的流放,通通先收押在监,只等刑部审核后看是送去京城行刑还是勉县这边自己行刑。至于以前县令的罪行,吕县令也夹在卷宗里一起送进京,那人可是升迁了的,他可不想越级上告,给自己贴个惹人嫌的标签。
还有那些充当爪牙的衙役太保,吕县令通通赏他们一顿板子,保证他们以后当不了走狗,全部撵出了县衙。
要说这些地头蛇没有反抗吗?但是吕县令身边带的人比这些地头蛇厉害,那些敢冲县衙的,一个接一个缺胳膊断腿的被扔出来,带头的还被砍了脑袋摆在县衙外的戒石前。
再后来,县丞他们身后的人不知怎么滴也不闹了,就这么让吕县令接管了全县所有的事务。
吕县令雷厉风行地整顿了县务,将衙门里的重要职位换上了自己信任的人。如今,一切步入正轨,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辖内的各个乡里。尤其是仁义村,他对这个小村子充满了好奇。
关于陈家的调查报告,他不知翻看了几遍,对陈家短短的时间就带领全村靠养兔子赚取闲钱的手段,他早就想上门请教。
还有番薯,他在京城见过此粮种,正是兴元军虎威将军祁东岳进献给皇帝的,没想到仁义村竟也种的有,不知道是仁义村先有还是祁将军先得到此物。
再有就是他更好奇,仁义村是怎么做到方圆几个村进学的学生总和加起来与仁义村一个不足百户的村进学学生差不多。而且仁义村还是不分男女孩童,凡五岁以上都要送去学堂进学。
吕县令对仁义村好奇,对陈家好奇,对陈斗陈宿两兄弟好奇。
陈斗父女俩也对一路上听说的县令好奇,都到家门口了陈苗还在同陈斗说:“爹,你说这个新来的县令会跟他表现的一样,是个不贪钱办实事的好官吗?”他们做扶贫官的,除了需要群众配合支持外,更需要当地的政府给开绿灯。要是新县令是个不搞事的好县令,那陈苗要把玉米番薯推广出去的计划就能更完美。
然后父女俩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和老李头坐在院子里,桌上摆了山里摘的果子炒的干货和蜜饯。
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老李头难得的眉笑眼开,一个劲儿让青年人喝茶吃蜜饯。
“阿翁。”
“李达。”
父女俩将拎回来的东西放在地上,先和老李头打招呼。
“你们回来了,这位小哥是县城来的李先生,来咱家歇歇脚。阿斗,你跟李先生聊聊,我去叫你嬢回来,给你们做点吃的。李先生,你和我这义子先聊着,他读过书,你们能聊在一起。”说完,老李头起身,抖了抖披在身上的棉衣,笑着对陈苗说:“阿苗,跟阿翁去地里不?”
陈苗摇摇头,把装在荷包里的糖都倒给老李头,“阿翁,这是我给你和我婆捎的礼物,给你们甜嘴。”
“阿苗真乖。”老李头把糖都收进自己的兜里,摸摸陈苗的头,捏捏她的脸,亲香了一会儿才满足的离开。
李先生朝陈斗拱拱手,两人见了礼,李先生也介绍自己,“陈先生,在下姓吕,双口吕。”
吕?那不是他们勉县父母官的姓氏吗?要是今天之前,父女俩没有听说那么多关于新县令的传言,那么他们也不会把姓吕的和县令挂钩。
只是今天听的多了,难免会让人产生联想,于是陈斗试探的问道:“听说新来的父母大人同吕兄弟同姓,不知可是同族兄弟?”
陈斗这话一出,吕先生顿了顿,抬眼看向陈斗,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陈先生消息倒是灵通,正是在下。”李先生,不,是吕县令,年纪轻轻蓄了一把小胡子,笑起来的时候胡子一抖一抖的,他坦然承认道:“今日微服前来,一是想看看乡间实情,二是听闻仁义村近来靠着种养兔子让村民添了进项,特意来瞧瞧。”
陈斗连忙拱手再次行礼:“不知是父母大人亲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吕县令连忙托住陈斗的双臂,“陈先生无需如此,今日我穿便服而来便不要多礼,你我以友相称。还请陈先生不要错怪,吕某告知老先生姓氏,老先生听错,吕某将错就错,并未让老先生改过来。”
李和吕发音差不多,老李头大概率是听错了,并不是吕县令故意隐瞒。
陈斗表示误会而已,而且吕县令并没有将错就错继续用“李先生”的身份继续和他相处,陈斗倒是觉得吕县令是个坦荡的人。
吕县令看出来陈斗没有芥蒂,便语气亲和接着道:“我今日只是布衣前来,先生当我是同窗也可。方才听李老伯说起陈先生是七年前来的仁义村,多年来与邻友善,和睦乡邻,教村中孩童读书识字,帮扶村民养兔种地,先生实在大义!”
陈斗连连摆手,谦虚道:“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是村民们朴实纯善,那时某一家身无外物,无以为报,也是村里人总是照顾我们一家老弱,孩子们某不过是想着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倒是大人体恤民情,亲自下乡查看,实在难得。”
吕县令笑了笑,目光望向陈斗,“在下是职责所在,先生是心怀相邻,功德无量。”他轻声道,“不知在下能否参观一下兔棚?”
陈斗听了,忙欠身道:“大人谬赞了,不过是些田间地头的营生,能让乡亲们手头活络些,便知足了。”说罢引着吕县令往兔棚方向走。
陈斗与吕县令去兔棚参观,陈苗一口气将骡车上的货都卸了下来,然后找来经常村里盘炕的老师傅,打算垒几个灶,以后就是固定煮番薯粉的灶头。
吕县令跟着陈斗再次回到陈家的院子,见到院子里摆了好几口大翁,又听说什么煮粉和什么番薯什么的。“李兄,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煮番薯粉条。”陈斗解释。
吕县令不知道什么是番薯粉条,但是粉条他是知道的,以前在临安府家里经常会买来绿豆粉条做吃食。都是粉条,大概率是有相通的。
陈斗就跟他简单的说了一下什么叫番薯粉条。
吕县令连连点头,难怪仁义村的人能发展的越来越好,不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有能发现商机的眼睛和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