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桥的银鱼传说还在坊间流传,当铺里似乎也沾染了几分那圆满结局的温润气息。
我正将一对新收的、蕴含相思之苦的玉镯放入“情缘柜”,指尖无意间触碰到那对白玉鱼儿,竟感到一丝微弱的、同步的暖意,仿佛真有生命在其中脉动。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撞开了!
不是推,是撞。
力道之大,让门板重重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多宝阁上的瓶瓶罐罐都叮当作响。
一个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几乎一头栽倒在柜台前。
那是个年轻男子,看衣着像个读书人,但此刻形貌极其骇人——面色灰败如土,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宽大的衣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呼吸急促而微弱,周身弥漫着一股……精气被彻底掏空后的枯槁之气,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甜腻的幻梦气息。
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病态的亮光。
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恍惚而满足的微笑,仿佛正沉浸在极乐美梦之中。
“给我……再给我看看……”他伸出枯柴般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婉儿……我的婉儿……别走……”
苏挽吓得“呀”一声躲到了柜台最底下。
胡离从后院探出头,秀眉紧蹙:“好重的虚耗之气!这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快被吸干了!”
我一步上前,指尖凝聚一丝心渊鉴的宁和之力,点向他眉心。
嗡——
指尖触及的瞬间,一幅极其逼真的幻象猛地冲入我的脑海——
? 华美庭院,春花烂漫,一个容貌绝美的古装女子(婉儿)正在秋千上欢笑,罗裙飘飘,眼波流转,深情地望着那书生。
? 红烛高照,洞房花烛,婉儿娇羞无限,与书生共饮合卺酒。
? 金榜题名,书生锦衣还乡,婉儿倚门相望,百姓夹道欢呼…
? 幻象美好得不真实,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契合书生内心最深的渴望:功成名就,佳人相伴,人生圆满。
而幻象的源头,是他怀中紧紧抱着的一面古铜镜。
那铜镜造型古朴,边缘饰以鸢鸟花纹,镜面却朦胧不清,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水汽。
此刻,镜面正散发着微弱的、涟漪般的粉白色光晕,源源不断地将幻象注入书生几近枯竭的神魂之中,同时贪婪地吸取着他最后那点生命精气!
“醒来!”我一声低喝,蕴含心渊鉴之力,如冷水泼面。
书生猛地一颤,眼中迷醉的幻象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落和生理性的痛苦。
他惨叫一声,双手抱头蜷缩在地,剧烈地咳嗽干呕起来:“不!不!把我的婉儿还给我!还给我!”
那铜镜从他怀中滑落,镜面光芒骤熄,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只是一面普通的旧镜。
但我能感觉到,镜子里隐藏着一个极其狡猾而贪婪的灵体,它擅长窥探人心欲望,编织最美幻境,以此诱人沉沦,吞噬精气为食。
“你的‘婉儿’,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我捡起那面铜镜,触手冰凉,镜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再照下去,你命不久矣。”
“我不管!我宁愿死!”书生状若疯魔,挣扎着想要扑过来抢镜子,“没有婉儿!功名有何用!活着有何意!把镜子还我!”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不再多言,直接将铜镜置于柜台之上。指尖在和光剪上一弹,剪尖发出清越嗡鸣。
“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便让你看看,你沉溺的,究竟是怎样的‘良缘’!”
我催动心渊鉴,镜面光华大盛,不再映照幻象,而是直接照向那面古铜镜本身!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古铜镜剧烈震颤起来,镜面那层朦胧的水汽被强行驱散,露出了本质——那哪里是什么华美铜镜,分明是一块残缺的、边缘锐利的碎镜片!
镜片中,封印着一个扭曲的、由无数破碎欲望和怨念凝聚而成的镜灵!
它根本没有固定形态,此刻正惊恐地尖啸着,试图重新凝聚幻象自保!
而书生眼中那完美无瑕的“婉儿”,其真实形态,不过是这镜灵根据他欲望临时拼凑出的、一个没有灵魂的虚假空壳!
甚至在那幻象之下,隐约可见先前其他被吞噬者的残破面容!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书生看到这一幕,如遭雷击,信仰崩塌般嘶吼起来,眼中疯狂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恶心。
“幻梦该醒了。”我冷声道,和光剪凌空剪下!
并非剪向镜灵(那会释放其核心怨念),而是剪向它与书生之间那根无形的、输送精气与幻象的欲望纽带!
嗤——
如同烧红的铁条烙入冰水,一声轻响。那根纽带应声而断!
书生浑身剧震,猛地喷出一口暗黑色的淤血,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在地,眼神空洞,大口喘息,但那股被掏空的虚耗之气终于停止了加剧。
而那镜灵失去与宿主的连接,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镜片光芒彻底暗淡,变成一块死气沉沉的碎镜。
我将那失去作恶能力的碎镜片投入一只贴满符咒的陶罐中封印。
这东西,需以净火慢慢煅烧,化去其中怨念杂质,或可另作他用。
然后,我扶起瘫软如泥、失魂落魄的书生,递给他一碗胡离刚熬好的、散发着安神草药气的清粥。
“镜花水月,虽美终虚。”我看着他那双终于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睛,“沉溺幻境,只会饿死现实。你的功名,你的佳人,需在现实中去寻,哪怕艰难,哪怕不完美,那也是真实的。”
书生怔怔地听着,泪水无声滑落,混入粥中。
他颤抖着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吞咽着,仿佛在重新学习如何感受“真实”的滋味。
他最终没有典当任何东西,只是拖着虚弱的身躯,深深鞠了一躬,一步步蹒跚地离开了当铺,背影萧索,却不再有那种虚妄的狂热。
或许,他将用很长一段时间来疗愈心伤,学习面对不那么完美的人生。
而那面曾令人沉沦的古镜,此刻只静静地躺在陶罐里,等待着被净化的命运。
当铺内,幻梦的甜腻气息渐渐散去。
胡离叹了口气,重新点燃了小厨房的灶火,粥香再次弥漫开来。
苏挽从柜台下爬出来,心有余悸地看着那陶罐。
真实或许苦涩,但唯有如此,人才算真正活着。
今夜,当铺又见证了一场由虚妄欲望引发的悲剧,并亲手…打碎了一面沉沦之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