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又离去时那份知足的气息还未散净,一股潮湿的,带着泥土腥气和隐约雷鸣味道的妖风就卷了进来。
风铃被撞得一阵乱响,声音急促而慌乱。
我抬头,看见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扑进当铺。
来者身形矮小,穿着仿佛由破旧雨云缝制的宽大袍子,袍角还在滴滴答答地漏水。
他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又圆又大,此刻却写满了惊恐和懊悔。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用枯萎的莲茎和暗淡的贝壳粗糙捆成的小法器,那应该就是他的“布雨器”了。
这是个小小的雨师,司掌一方小雨的小妖。
他身上的气息很弱,甚至比不上一些修行有成的精怪,但那份浓郁的悔恨之意,却让人无法忽视。
“掌柜!掌柜救命!”他冲到柜台前,声音带着哭腔,把手里的破旧布雨器往台子上一拍。
“我典当这个!典当这个没用的东西!求您救救山下那个小村子!”
布雨器上的贝壳已经失去了光泽,莲茎也干枯发黑,显然灵气已失。
我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平静地问:“莫急,慢慢说,村子怎么了?”
“我……我前几日奉命去那边行雨,”小雨师用力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本来只是场小雨,可我……我太紧张了,掐诀的时候手一抖,引错了云气,把路过的一片旱魃的煞气也给卷了进去!”他越说越害怕,身体都在发抖。
“结果……结果雨没下成,反而把地里的最后一点水汽都抽干了!
河水断流,井也见了底……村子……村子眼看就要完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们!”
他典当布雨器,并非为了换取什么强大的力量,而是想弥补自己犯下的大错。
这份执念,源于失职带来的巨大愧疚。
“布雨器乃你行云布雨的根本,典当了它,你日后如何履职?”我问。
“还履什么职!”小雨师激动地喊道,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这样的蠢材,根本不配当雨师!只要村子能好起来,我……我情愿受罚,散去这身修为也行!”他的悔恨是真切的,甚至带着一丝自毁的倾向。
我看了看那彻底失效的布雨器,又感知了一下小雨师所指的大致方位,心中已有计较。
强行行雨,逆转旱魃煞气的影响,并非易事,且容易引发天象紊乱。
或许,有更温和的办法。
“碧萝儿。”我轻声唤道。
后院正哼着歌给草药浇水的河童闻声,顶着一片荷叶就跑了进来:“阿七哥哥,叫我什么事呀?”她好奇地看了看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雨师。
“这位雨师行雨失误,导致山下李家村一带水源干涸。你擅长控水,感知水脉,可否帮忙探查一下,那附近地下是否有暗流可用?”我问道。
碧萝儿一听,小脸立刻严肃起来。
她闭上眼睛,周身泛起淡淡的蓝色光晕,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片刻,她睁开眼,肯定地点点头:“有的!就在村子东头那座荒山底下,有一条不小的地下河!只是被厚厚的岩石层挡住了,寻常雨水渗透不下去,地上的水也引不出来。”
小雨师一听,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急切地看着碧萝儿。
碧萝儿拍了拍小胸脯,对小雨师说:“别哭啦!带我去村子那边,我试试看能不能引导暗河的水汽上来,滋润土地!”
小雨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就要跪下磕头,被碧萝儿一把拉住:“快走吧,救人如救火!”
我对小雨师说:“你的布雨器暂且留下,作为你悔过之心的凭证。且随碧萝儿前去,尽力协助。若能解了村庄之困,此物日后再论。”
小雨师用力点头,将那个破旧的布雨器郑重地放在柜台上,然后迫不及待地跟着碧萝儿冲出了当铺。
约莫过了半日功夫,当天边的晚霞染上绚丽色彩时,碧萝儿和小雨师回来了。
碧萝儿依旧活蹦乱跳,只是小脸上带着点疲惫和成功的喜悦。
而那个小雨师,虽然袍子还是湿的,但脸色却红润了许多,眼睛里的惊恐和悔恨被一种如释重负的明亮所取代。
“阿七哥哥!成功啦!”碧萝儿兴奋地报告,“我找到了地下河最薄弱的地方,用河水之力悄悄融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让水汽慢慢渗上去啦!虽然不能立刻让河水涨满,但地底会慢慢湿润,井水也会慢慢回来的!村子有救啦!”
小雨师走到我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却坚定:“多谢掌柜!多谢碧萝儿姑娘!我……我以后一定勤加练习,再也不莽撞了!这布雨器……我……我暂时没脸拿回去,就放在您这儿,时刻提醒我!”
我看着他眼中重燃的责任感,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布雨器暂存于此,待你真正能胜任雨师之职时,再来取回不迟。”
小雨师再次道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却比来时踏实了许多地离开了。
我看着柜台上那个破旧的布雨器,它不仅仅是一件失效的法器,更承载了一个小妖沉重的悔恨与新生的决心。
翻开账册,我提笔写下:
“收,小雨师典当之物:‘布雨器’一件。因其行雨失误,致村庄干旱。碧萝儿引地下暗流,解其困。器物虽暂失,悔悟之心乃真,善念可续前缘。”
这笔典当,救了一村生灵,也救了一个迷失的小妖。
当铺的灯火,映着那破旧的布雨器,仿佛也在为这份知错就改的勇气而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