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光线已经变得昏黄，将苏晓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林舟脚边的地面上。空气中还残留着会议室里未散尽的茶香，此刻却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普利兹生物。
当这四个字从苏晓口中吐出，林舟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缓缓松开。他脑海中沙盘上那个血红色的十字准星，与苏晓清冷眼神中的探寻，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合了。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只是沉默。在这种级别的对手面前，任何多余的表情都是破绽。
苏晓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只是在观察，用她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细细审视着林舟的反应。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电梯开合的轻微机械声，一下，又一下，像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打着节拍。
“我们查阅了普利兹生物在临江区投资协议的全部卷宗。”苏晓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公事，“协议中有一条补充条款，注明了普利兹生物将与我省多家三甲医院及体检中心，开展‘慢性病预防与基因健康’的合作研究。条款写得很模糊，只说是数据脱敏后的学术合作，符合国际惯例。”
林舟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他知道，苏晓说出这番话，已经不只是试探，而是在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纪委监委的触角，已经摸到了那条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暗流。
“苏书记，”林舟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您是纪律的执掌者，我是政策的研究者。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问题，但站的角度不同。我看到的是，我们省的‘数据资产’正在以一种我们无法估量的方式流失，这会动摇我们未来发展的根基。所以我必须推动‘数字底座’的建设，先把‘保险柜’造起来，把锁换掉。”
他没有直接回应普利兹生物的问题，而是将话题拉回到了自己的战略框架内。
苏晓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了然。她明白了林舟的意思。他是“建墙”的，而她是“抓贼”的。建墙是阳谋，可以光明正大地调动千军万马；抓贼是暗战，必须在无声处听惊雷。
“我明白了。”苏晓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你的‘数据纪律’，是个好提法。我会让我的团队，就你提到的‘新型腐败’模式，展开专题研究。我们会先从内部查起，看看我们的‘保险柜’，到底有多少把钥匙，掌握在多少人手里。”
她的话点到即止，但林舟听懂了。苏晓这是在告诉他，她会从“内鬼”查起，顺藤摸瓜。这既是她的职责，也是在为林舟的战略清除内部的障碍。
“谢谢苏书记。”林舟微微欠身。
“不用谢我。”苏晓转身，只留给林舟一个干练的背影，“这是我的工作。管好你自己的摊子，别让你那个一千二百亿的‘保险柜’，刚建好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话音落下，她已经走远，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林舟站在原地，直到苏晓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与苏晓的这番对话，比在会议室里舌战群儒还要耗费心神。
但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成功地将苏晓这把最锋利的“剑”，引向了那个最危险的方向。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李瑞和马叔正等在那里，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老大，我马上就去召集人，把方案细化！一千二百亿啊！我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大的项目！”李瑞搓着手，像个刚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林舟，你那个‘数字人才服务局’的点子绝了！我琢磨着，不光要解决住房、孩子上学，还得给他们搞联谊，解决个人问题！得让他们把根扎在咱们江北！”马叔已经开始以“总后勤部长”的身份思考问题了。
林舟看着他们，笑了笑：“别急，饭要一口一口吃。李瑞，你的方案要尽快拿出详细的实施路径和资金规划。马叔，你先去摸底，看看我们省到底缺哪几类人才，再有针对性地去‘筑巢’。”
打发走兴冲冲的两人，林舟终于有了一丝独处的空间。他关上门，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华灯初上的城市。
意识沉入脑海，因果沙盘的世界再次展开。
这一次，沙盘的界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原本代表江北省的复杂模型上，三个全新的、散发着不同光芒的模块，被正式激活。
一个是以李瑞为核心的，代表着“数字底座”的蓝色模块，它像一张巨大的、正在缓缓展开的神经网络，光纤和基站的虚影，开始从中心城市向四周延伸，修补着那些曾经的“破洞”。
一个是以马叔为核心的，代表着“人才培养”的橙色模块，它像一个温暖的、巨大的孵化器，无数代表着“人才”的微小光点，正被它的光芒所吸引，开始从四面八方向江北省汇聚。
最后一个，是以苏晓为核心的，代表着“数据监管”的赤色模块，它像一柄悬在所有数据光团之上的利剑，散发着冷静而威严的光芒，一道道代表着“纪律”的红色丝线，开始在数据流之间穿梭，构建起一张无形的法网。
“硬件”、“人才”、“纪律”，这三个模块，在沙盘上彼此呼应，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
林舟伸出手，在沙盘上轻轻一点，将这三个模块用一个更大的光圈包裹起来，然后为这个光圈，正式命名。
——“数字经济强省”战略。
随着命名的完成，沙盘的推演系统自动开始运转。林舟看到，在这个全新的战略框架下，原本那些“数据孤岛”的灰色壁垒，开始出现裂缝。代表着人才的光点，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代表着产业的模块中，激发出新的活力。而那柄赤色的利剑，则让那些原本在暗中渗透的、恶意的“数据流”，明显变得迟滞和收敛。
沙盘系统给出的综合评分，在短短几秒钟内，就从“危机四伏”的红色，跃升到了“稳中向好”的黄色。
虽然离“一片光明”的绿色还有很长的距离，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林舟知道，这盘棋，他终于走活了。他不再是被动地应对危机，而是主动地构建未来。他所做的，不仅仅是解决了眼下的问题，更是为江北省未来几十年的发展，重新设定了底层逻辑。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一种将混乱的现实，按照自己的蓝图，一步步雕琢成理想模样的创造感。
他正准备退出沙盘，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却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林舟心中一动，这个电话，只有省委核心领导才能直接打进来。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赵兴邦沉稳的声音。
“林舟同志，来我办公室一趟。”
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当林舟再次走进赵兴邦的办公室时，发现里面只有赵兴邦一个人。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全国地图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书记。”
赵兴邦转过身，示意林舟在沙发上坐下。他自己却没有坐，而是踱了两步，开口问道：“今天的会，有什么感想？”
这是一个很开放的问题。林舟知道，赵兴邦想听的，不是场面话。
“想法很大，阻力很大，责任更大。”林舟言简意赅地回答。
“说得好。”赵兴邦点了点头，“王建国他们，不是看不到未来，只是被过去绑得太紧。几百万产业工人的饭碗，这担子太重，由不得他们不谨慎。你能把‘经济账’上升到‘安全账’，把他们打服，这很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光打服他们，还不够。”
林舟抬起头，看向赵兴邦。
赵兴邦走到地图前，手指在江北省的位置上点了点，然后缓缓地，划向了地图的中心——首都。
“你今天提出的这个‘数字经济强省’战略，硬件、人才、纪律，三位一体，形成了一个很好的闭环。这个思路，不只对我们江北省有意义。”赵兴邦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地图，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我们国家，有多少个像江北这样的老工业基地？有多少个面临着和你今天在会上所说的，同样的困境和威胁？你的这套方案，如果能在江北省走通，就等于为全国趟出了一条路。”
林舟的心跳，开始加速。他隐约猜到了赵兴邦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已经和上面通过气了。”赵兴邦放下茶杯，看着林舟，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期许，“把你今天在会上的思路，整理成一份完整的、系统的战略报告。要跳出江北看江北，要站在全国的盘子里，来思考我们这颗棋子该怎么走。”
他走到林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比在走廊里那次，更加用力。
“下周，中央会有一个高级别的经济形势研讨会。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赵兴邦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雄心的光芒，“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江北省，不光能炼出最硬的钢，也能设计出最聪明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