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在风雪之夜中冲天而起的、仿佛要将整个苍穹都烧成赤红色的滔天大火,不仅彻底焚毁了后金十万大军赖以生存的粮草,更像是一道刺破了黑夜的闪电,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狠狠地劈进了两个敌对帝国的权力心脏,激起了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剧烈的情绪风暴。
后金大营,此刻早已没有了半分胜利者的从容与镇定,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恐慌与混乱。
无数的八旗兵丁,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在泥泞与冰雪交织的营地里疯狂地奔跑着。军官们嘶哑的呵斥声,士兵们惊惶的尖叫声,以及远处那片火海中传来的、战马凄厉至极的悲鸣,共同交织成了一曲令人心胆俱裂的毁灭之歌。
当皇太极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冲出汗帐,登上高处的了望台时,他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让他毕生难忘的、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他最引以为傲的、足以支撑他围困北京数月之久的粮草大营,此刻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望无际、在狂风的助虐下疯狂舞动的巨大火海!那火舌高达数十丈,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夜幕,将漫天飞舞的雪花都映照成了一种诡异的、带着血色的橘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谷物、肉类与木材被烧焦的混合气味,那气味,仿佛就是他大金国运被焚烧时所发出的哀鸣。
“不……不可能……” 皇太极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他那双一向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瞪得巨大,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倒映着那片毁灭一切的火光。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无法理解,自己那固若金汤的十万大军腹地,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的!那支被他视为掌中玩物、瓮中之鳖的镇北军,那群在他看来只剩下坐以待毙的残兵败将,是如何,又是用何种方式,完成了这神鬼莫测的致命一击?!
“是……是谁干的?!”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与震惊,而变得尖锐而扭曲。
一名浑身被熏得漆黑、盔甲上还带着火星的固山额真连滚带爬地跑上了望台,跪倒在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禀报道:“大汗……是明军!是明军的奸细……他们……他们不知道怎么绕过了我们所有的防线,用一种……用一种会自己着火的‘天火’,把……把整个粮仓都点燃了!火势太大,根本……根本救不了啊!”
明军! 镇北军!! 顾昭!!!
当这几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皇太极的脑海中炸开时,他瞬间便想通了所有的一切! 那看似荒诞的“索要粮草”的缓兵之计,那让他一度引为笑谈的“待价而沽”的表演,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麻痹自己,为了掩盖其背后那最深沉、最致命的杀机! 自己竟然被那个年岁不过二十的黄口小儿,给彻彻底底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份轻视与傲慢,最终酿成了此刻足以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祸!
极致的羞辱感与狂怒,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
“噗——!”
在无数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之下,这位不可一世的后金大汗,竟仰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那鲜红的血液,溅洒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之上,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触目惊心。
“顾昭!顾昭!!” 皇太极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他一把揪住身旁范文程的衣领,用近乎咆哮的声音怒吼道:“朕……竟小看了此子!朕竟小看了他啊!!”
范文程的脸色也早已是一片惨白,他强自镇定地说道:“大汗息怒,保重龙体!当务之急,是……是稳定军心,商议对策啊!”
“对策?”皇太极一把推开他,指着那片焚尽了他所有战略部署的火海,狂笑道:“哈哈哈哈!对策?我们所有的粮草,我们围困北京,迫使明朝分崩离析的所有依仗,都已经被烧成了灰烬!朕现在还有什么对策?!”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致命错误! 没有了粮草,十万大军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莫说长期围困,不出十日,便会自行崩溃!他原本那种“围点打援”,从容不迫地切割明朝有生力量的完美战略,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
这位草原上的雄主,在这一刻,被逼入了绝境。 而绝境中的雄狮,只会变得更加疯狂,也更加危险!
“传朕旨意!”皇太极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中传来的寒风,瞬间压倒了周围所有的嘈杂,“传令各旗!整顿兵马!三日之内,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北京德胜门!朕要亲手,将那顾昭碎尸万段!!”
从这一刻起,原本从容不迫的围城战,彻底转变成了一场不死不休的、赌上一切国运的疯狂决战!那冲天的火焰,不仅是镇北军的胜利狼烟,更是催促着后金帝国,向着深渊狂奔的催命符!
……
视角切换,北京,紫禁城,承天门城楼。
同一片夜空,同一场“天火”,映入另一位帝王的眼中时,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崇祯皇帝朱由检,已经在这高耸的城楼之上,在刺骨的寒风中,站了整整一夜。 他身披厚重的狐裘,脸色却比天上的雪还要苍白。连日来的坏消息,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满桂兵败,关宁军溃逃,北京城被围得如铁桶一般……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与绝望,那是一种即将成为亡国之君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当那道火光,最初从后金大营的方向亮起时,城墙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起初,是一阵死寂。 随即,便是一些太监和官员们带着谄媚的、自欺欺人的惊呼:“祥瑞!是祥瑞啊!天降神火,焚烧建奴,此乃我大明中兴之兆啊!”
崇祯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攥着冰冷的城墙垛口,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嵌入了砖缝之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没有什么天降祥瑞。 那火光,如此巨大,如此猛烈,必然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地跳动着,一半是期盼,一半是恐惧。
就在这种极致的煎熬之中,一名负责出城侦查的锦衣卫探子,如同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城楼。
“陛下!陛下!大捷!天大的喜讯啊!!”
崇祯猛地回身,一把抓住那探子的衣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探子因为极度的激动与疲惫,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是……是镇北军!是顾昭顾将军!他……他亲率三百死士,在今夜子时,夜袭了建奴的粮草大营!一把火……一把火把建奴所有的粮草,全都给烧光了啊!!”
此言一出,整个承天门城楼,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包括崇祯皇帝在内,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当场。 他们的大脑,甚至一时间都无法理解这番话的含义。
夜袭? 粮草大营? 全都烧光了? 这……这怎么可能?!
在数十万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下,用区区数百人,就摧毁了对方的命脉?这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这是……这是神话!是奇迹!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整个城楼!
崇祯皇帝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松开了探子,缓缓地转过身,重新望向城外那片依旧在熊熊燃烧的火海。那火光,此刻在他的眼中,不再诡异,不再可怕,而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明亮! 那是希望之火!是救命之火啊!
他意识到,这个被他从诏狱中提拔起来的年轻人,这个袁崇焕的门生,这个无数次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刻,创造出不可思议战绩的顾昭,再一次,将他,将整个大明,从覆亡的悬崖边上,硬生生地给拽了回来!
一股巨大的信任感与倚重之情,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填满了崇祯的心房。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顶峰,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念头,却又悄然从他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里,探出了头。 ——如此将才,用兵如神,麾下将士用命,竟能以三百人搅动十万大军。这等人物,若为忠臣,则为国之柱石;可若……若他有朝一日,心生异志,那便是翻江倒海的巨寇,是比建奴更加可怕的心腹大患!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深深刻在了崇祯的心底。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猜忌的时候。现在,他必须将所有的宝,都押在这个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身上!
“传朕旨意!” 崇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但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断力! “加封镇北军总兵顾昭为‘左都督’,赐蟒袍玉带!并授予其‘节制城外诸军’之权!着锦衣卫即刻出城传旨,命城外满桂、侯世禄等各部残兵,上至总兵,下至士卒,自即刻起,皆归顾都督调遣,敢有不从者,以通敌论处,先斩后奏!”
这道圣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京师战场的这潭死水之中。 它将彻底把顾昭,推上明军在京师保卫战中的最高指挥宝座,也将在他的身上,压上一副沉重到无以复加的担子。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皇太极的疯狂反扑,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