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深沉如墨。
席卷了京畿数日的暴风雪,在此刻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发狂暴起来。鹅毛般的大雪在凄厉的北风裹挟下,横扫着天地间的一切,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白。能见度不足三步,风声凄厉如鬼哭,足以掩盖住任何细微的声响。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是足以吞噬生命的可怕天候。 但对于顾昭和他亲自率领的三百名镇北军特战敢死队员来说,这,却是上天赐予的、最完美的帷幕。
三百名黑色的幽灵,正匍匐在距离后金军粮草大营不足一里的雪地之中。他们每一个人都穿着反光的白色伪装披风,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仿佛是雪地里隆起的、毫不起眼的雪堆。刺骨的寒风卷着冰冷的雪沫,狠狠地抽打在他们年轻而坚毅的脸上,但没有一个人动弹分毫,他们的身体,就如同最坚韧的岩石。
顾昭趴在队伍的最前端,透过风雪的间隙,用单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远方那片模糊的营地轮廓。
那里,便是皇太极十万大军的命脉所在——粮草大营。
拜皇太极那份“慷慨”的礼物所赐,前来送牛羊的后金兵,无意中为顾昭的斥候指明了粮草大营最精确的位置和布防的虚实。一个独立于主营之外,占地广阔,却因为连日大胜而疏于防范的巨大靶子。
“大人,时辰到了。”王五压低了声音,凑到顾昭身边,他粗重的呼吸在严寒中化作一团白雾,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光芒。
顾昭缓缓放下望远镜,最后一次扫过身后那三百张被冻得发紫,但眼神却亮得吓人的脸庞。这些人,是他从全军五千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最精锐的勇士,是跟随他一路从青山堡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弟兄。
他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 因为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的背后,是断粮垂毙的袍泽;他们的眼前,是唯一的生路。 不成功,便成仁!
顾昭缓缓举起右手,做出了一个向前挥劈的手势。 那一瞬间,三百个雪堆,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无声无息地“活”了过来。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流畅姿态,从雪地里起身,弯着腰,如同三百只在雪夜中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片灯火昏黄的营地摸去。
后金军的防线的确如同情报所说,松懈得令人发指。连日的胜利,围困京城的顺利,以及关宁铁骑的自行溃败,让这些八旗精锐们滋生了无法抑制的傲慢。在他们看来,被困在德胜门外的镇北军,不过是一群即将饿死的瓮中之鳖,根本不足为惧。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连鬼都不愿意出门的鬼天气里。
巡逻的哨兵们,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将半张脸埋在厚厚的领子里,只顾着埋头抵御风雪,根本无心观察周围的动静。而那些守卫在粮仓周围的固定哨,更是躲在简陋的哨塔和背风处,一边咒骂着该死的天气,一边昏昏欲睡。
这致命的傲慢,为顾昭的敢死队,敞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敢死队员们就像真正的幽灵,利用风雪的掩护,利用营地中帐篷与草料堆形成的阴影,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看似存在的防线,成功地抵达了那片堆积如山的粮草堆旁。
空气中,弥漫着谷物、豆料与干草混合的、干燥而独特的气味。一座座如同小山般的粮草堆,在风雪中沉默地矗立着,仿佛正在沉睡的巨兽。
顾昭冷静地打出一个个手势。 早已演练了无数遍的敢死队,立刻心领神会。 三十个小组,每组十人,如水银泻地一般,悄无声息地向着各自预定的目标区域渗透而去,形成了一张覆盖了整个粮草大营核心区域的、巨大的蛛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一名镇北军特战队员,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一座巨大的粮囤之后。一名负责看守的后金兵,正靠在粮袋上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完全没有察觉到死神的降临。 特战队员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他左手闪电般地捂住对方的口鼻,右手中的精钢匕首,已经顺着对方的下颌,快如闪电地划过了他那温暖的喉咙! “噗嗤”一声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 那名后金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仅仅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与此同时,这名队员身后的同伴,已经迅速地从背囊中取出了一个特制的陶罐——里面装满了火油、硫磺、硝石,以及最核心的、遇空气便会自燃的白磷! 他熟练地将这颗被顾昭命名为“天火”的燃烧弹,深深地塞进了干燥的粮袋深处,拉开了用油纸包裹的简易引信后,两人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这样无声的杀戮与致命的布置,在同一时间,正在粮草大营中上百个不同的角落里,精准而高效地同步上演着!
当最后一个小组,也打出了“准备就绪”的手势后。 顾昭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信号火铳,对准了漆黑的夜空。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响声,划破了风雪的呼啸! 一朵猩红的焰火,在半空中猛然炸开,如同地狱盛开的彼岸花!
这是……总攻的信号!
就在那朵焰火亮起的一瞬间,早已遍布在粮草大营各个角落里的三百名敢死队员,同时拉动了他们手中燃烧弹的引信!
短短几息之后!
“轰!”“轰!”“轰!” 数百个被深埋在粮草堆内部的“天火”燃烧弹,在同一时刻,被彻底引爆! 掺有白磷的燃烧剂,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刹那,便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瞬间爆燃起上千度的高温!这种恐怖的高温,立刻就引燃了周围那些干燥到了极点的粮草和马匹草料!
那一刻,仿佛有三百多条沉睡的火龙,同时从粮草堆的内部苏醒了过来!
熊熊的火焰,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完全无法被阻止的狂暴姿态,冲天而起! 耀眼的火光,瞬间刺破了浓重的夜幕,将方圆数十里之内的一切,都照耀得如同白昼!昏黄的、跳跃的火光,映照在每一个后金士兵那张开的、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脸上!
“走水了!走水了啊!” “快救火!粮仓着火了!”
凄厉的警钟被疯狂地敲响,无数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后金兵,衣衫不整地从帐篷里冲了出来。然而,当他们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所有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
这哪里是走水? 这分明是天火降世!
巨大的火龙,在狂风的助虐之下,迅速连接成一片,形成了一堵高达数十丈的、遮天蔽日的火墙!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干燥的木材、成堆的粮草、帐篷、马厩……整座巨大的粮草大营,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彻底化作了一片燃烧的人间地狱!
粮袋被烧得接连爆炸,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如同战场上最密集的炮火! 被关在马厩里来不及逃出的数千匹战马,在烈火的焚烧下,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撕心裂肺的悲鸣! 后金兵们惊惶的呼喊声、军官们徒劳的嘶吼声、烈火燃烧的咆哮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末日般的毁灭交响乐!
而在这一片惊天动地的巨大混乱之中,顾昭早已带领着他的三百名敢死队员,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片无法扑灭的火海所吸引,从容不迫地,沿着来时的原路,悄然撤退。
他们的身后,是冲天的火光,是敌人的哀嚎,是一个帝国即将陷入饥饿与崩溃的序曲。 他们的身影,很快便重新融入了那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了一个足以让皇太极永世难忘的、惨烈的背影。
当从主营闻讯赶来的后金军救援部队,千辛万苦地顶着风雪抵达粮草大营时,他们所能面对的,只有一片已经彻底失控、根本无法扑救的滔天火海,以及,那被烧成了焦炭的,十万大军未来一个月的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