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昭押解着孔有德等人的首级,率领着接收了登州全部精华的大军,凯旋回归天津卫时,整座城市都沸腾了。从海河两岸的码头到新城区的每一条街道,都挤满了自发前来迎接的百姓。他们欢呼着,雀跃着,将最真挚的敬意,献给了这位在短短时间内,便为他们带来了安定、富足与荣耀的定国侯。
这场胜利的果实,是如此的丰硕,以至于当长长的车队,将那些从登州缴获的、乌黑狰狞的红夷大炮,以及数千名被收编的精锐士兵,和那数百名神情忐忑却又难掩激动的工匠炮手们,带入天津大营时,即便是石铁生和张涛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津的军械总局,在吞下了这股强大的技术力量之后,如同烈火烹油,瞬间发生了惊人的化学反应。张涛和他带来的、精通西法火炮技术的团队,与石铁生所代表的、拥有大明最顶尖传统工艺的工匠们一拍即合。他们在新落成的、拥有水力镗床和蒸汽锻锤的巨大厂房里,日以继夜地交流、争论、实验,思想的火花,几乎要将整座工业区的夜空点燃。在顾昭提供的、超越时代的设计蓝图指引下,一种威力更大、射程更远、装填更便捷的新式陆军野战炮和海军舰炮,已经被提上了研发日程。
与此同时,顾昭快速平定登州之乱的赫赫战功,也让他在朝中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捷报传入京师的那一刻,据说崇祯皇帝在乾清宫内,竟失态地连呼了三声“天佑我大明,天佑我大明”,他看向东北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依赖与庆幸。而以温体仁为首的、那些曾经试图用各种手段弹劾、掣肘顾昭的政敌们,此刻则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集体选择了蛰伏与沉默。他们惊恐地发现,顾昭的实力与权势,已经膨胀到了一个他们完全无法撼动的地步,任何不合时宜的挑衅,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北方的政治天空,一时间,显得格外宁静。
经历了渤海湾封锁战洗礼的海军,更是脱胎换骨。那些年轻的水兵和海军陆战队员们,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实战,洗去了所有的青涩,眼神中充满了百战精兵才有的自信与坚毅。他们开始真正理解了“侧舷齐射”的战术精髓,也学会了如何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进行高效的协同作战。在一份呈交给顾昭的战后总结报告中,海军提督沈寿满怀信心地写道,皇家海军,已初步具备远洋作战的能力。
顾昭朱笔一批,同意了沈寿的请求——在现有“天津级”炮舰的基础上,设计并建造一种吨位更大、续航更远、火力更猛的全新战舰。他依据后世的记忆,将这种即将成为海军中坚力量的战舰,命名为“巡洋舰”。
然而,就在天津港内一片欣欣向荣,北方的局势看似一片大好之时,一股来自南方的阴冷暗流,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侵蚀顾昭辛苦建立起来的帝国根基。
定国侯府,书房之内。
顾昭站在一幅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大明舆图前,久久不语。地图上,代表着天津和北方防区的区域,被他用朱笔描绘得清晰而稳固。但代表着江南的区域,以及代表着流寇活动的中原腹地,却被他用一种近乎暗红色的笔墨,圈出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警示符号。
江南士绅集团,在经历了上次试图用武力讹诈,却反被顾昭的海军陆战队兵临城下、赔款割地的奇耻大辱后,终于学聪明了。他们意识到,在军事上,他们已经完全不是顾昭的对手。于是,他们改变了策略,祭出了一柄更柔软,却也更阴毒的刀——经济绞杀。
一场没有硝烟的“棉布战争”,率先在整个大明市场上打响。
凭借着水力纺纱机和织布机带来的巨大效率优势,天津工业区生产的“津造”机制棉布,以其远低于江南手工棉布的价格和毫不逊色的质量,正如同潮水一般,迅速抢占着北方的市场。然而,当顾昭的商队试图将这种物美价廉的商品,向更富庶的南方推广时,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联合抵制。
江南的布商巨头们,在背后士绅集团的统一协调下,竟不惜血本,开始进行大规模的降价倾销。他们宁可自己亏本,也要将棉布的价格,压到比顾昭的机制棉布还要低廉的地步。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谣言,也开始在南方各地流传开来——“北方的布料是用机器造的,没有灵气,穿了会得怪病”、“天津的棉布都用有毒的染料,是为了毒害我南方人”、“那定国侯用妖术造布,实为祸国殃民”。
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谣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却极具迷惑性。一时间,顾昭的棉布在南方,竟真的成了滞销品,堆积在仓库里,无人问津。
如果说棉布战争,只是伤及了顾昭的皮肉,那么另一场更为隐蔽的金融渗透,则是直指他的心脏。
镇北银行,这个顾昭一手建立起来的、集存款、贷款、汇兑于一体的近代金融雏形,是他整个北方体系能够高效运转的血液中枢。然而,最近一段时间,银行的管事们敏锐地发现了一些异常。许多陌生的、操着南方口音的“商人”,开始频繁地在银行的各个网点,进行巨额的存入和取出操作。他们往往在今天存入数万两白银,隔天又全数提走,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这是一种极为阴险的金融攻击手段。其目的,就是要通过频繁的大额流动,凭空制造出银行资金紧张的假象,动摇储户的信心,最终引发所有储户都前来提现的挤兑风潮。一旦发生挤兑,即便是金山银山,也会在短时间内被掏空。镇北银行一旦倒闭,顾昭的整个财政体系,就将瞬间崩盘。
正当顾...昭的眉头,因为南方这套组合拳而紧紧锁起时,一份来自陕西的、用最高等级加密手段传递回来的情报,更是给他心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他安插在李自成身边的暗线传回了确切消息:曾经的闯王高迎祥,已在官军的围剿下兵败身死。而李自成,竟凭借着与顾昭暗中交易得来的粮草和少量军械,以及他自身卓越的整合能力,迅速收拢了高迎祥的残部,并被各路流寇,共同推举为了新一代的“闯王”。
更让顾昭心惊的是,李自成并没有完全遵守当初那份“划地自保,互不侵犯”的秘密约定。他趁着朝廷官军的主力,被登州之乱吸引在山东方向的千载难逢之机,如同脱缰的野马,迅速整合了盘踞在陕西、山西等地的各路大小流寇,势力空前壮大。如今,他的兵锋,已经不再满足于贫瘠的西北,开始向着富庶的河南、湖广之地,蔓延而去。
那颗原本被他视为可以暂时稳住中原局势的棋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了一头即将失控的、足以吞噬整个帝国的巨大猛兽。
顾昭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依次划过地图上的几个区域。
最北端,是暂时因为内部整合问题而沉寂,但始终如同悬顶之剑的后金。
最南端,是那群看不见摸不着,却用经济和金融的手段,对他发动全面绞杀的江南士绅集团。
而在帝国的腹心之地,新生的闯王李自成,正裹挟着滔天的饥民与乱兵,如同一场即将失控的瘟疫,疯狂地扩散。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在了他的心头。
“登州之乱,果然只是一道开胃小菜。”
他喃喃自语,声音冰冷而平静,眼神中,却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真正的敌人,已经开始用我更熟悉,也更致命的方式来攻击我了。战争,从来都不只是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看来,我这把刀,不仅要会杀人,更要学会……赚钱和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