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乐了:“这下不算亏了吧?劳模用的烟嘴,比秀才的稀罕。”
傍晚关店时,胡同里的路灯亮了,张伟把今天收的物件归置好,铁雄蹲在地上数钱,嘴里念叨:“今天就赚了三千,还不够给您修收音机跑腿的。”
“你懂啥,”张伟锁上门,“那姑娘奶奶听评书的乐呵,年轻人知道真相的踏实,李老磨出劳模烟嘴的高兴,这些比三千块值钱多了。”
俩人往家走,铁雄突然说:“张哥,明天有个大爷说要带个老座钟来,说是他太爷爷从德国带回来的,能报时,您别忘了。”
“忘不了,”张伟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只要是带故事的物件,多晚我都等着。”
夜风里飘着烤肉串的香味,胡同里的笑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张伟看着铁雄颠颠跑向烤串摊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日子挺好。
不用追啥惊天动地的宝藏,就守着这聚宝阁,听着街坊四邻的家长里短,看着老物件里藏的喜怒哀乐,比啥都踏实。
明天那座老座钟会带来啥故事?张伟一点都不急。反正日子还长,故事还多,慢慢听呗。
那大爷拎着老座钟来的时候,张伟正在给学员讲怎么看铜器包浆。座钟比想象中个头大,红木壳子上雕着葡萄藤,叶子都快磨平了,钟摆用红绳拴着,一晃荡“哐当哐当”响。
“张老板,你瞅瞅这玩意儿,”大爷把座钟往柜台上一放,累得直喘,“我太爷爷当年留洋带回来的,说是德国货,每到整点就‘铛铛’敲,比庙里的钟还响。”
张伟凑过去,钟面上的玻璃蒙着层灰,指针卡在三点十分。他上了上弦,“咔嗒”几声,钟摆居然动了,慢悠悠晃了两下,突然“铛”地敲了一声,吓了铁雄一跳。
“还真响!”铁雄瞪圆了眼,“比咱店里那台老座钟带劲。”
“这是德国赫姆勒的,”张伟摸着钟壳,“民国那会儿有钱人家才用得起。你看这雕花,葡萄藤代表多子多福,是特意订做的。”他突然注意到钟底座有个小抽屉,拉开一看,里面塞着张泛黄的船票,印着“上海—汉堡”,日期是1936年。
大爷凑过来看:“这是我太爷爷去德国的船票?他总说当年坐了四十天船,晕得直吐,没想到还留着这个。”
张伟把船票小心抽出来,边缘都脆了,上面贴着张黑白照片,是个穿西装的年轻人,站在轮船甲板上,笑得挺精神。“这就是您太爷爷吧?看着真年轻。”
“可不是咋的,”大爷叹了口气,“他回来后开了家钟表行,就靠修这洋玩意儿养活一大家子。后来钟表行没了,就剩这台座钟,我爸说当年困难时想卖了换粮,我奶奶抱着钟哭了一宿,说啥也不让卖。”
正说着,座钟突然“铛铛”敲了三下,正好三点十分。张伟瞅着钟摆,突然想起李老那台总停在特定时间的怀表,心里不由得有点发酸——老物件记时间,其实是在记人啊。
“大爷,这钟您打算卖不?”铁雄忍不住问,“放我们这儿展览,保准天天给它上弦。”
大爷摆摆手:“不卖,听完故事就够了。我得把它拉回去,让我孙子也瞅瞅,知道他太爷爷当年多不容易。”
送走大爷,铁雄摸着钟底座的痕迹:“张哥,您说这钟里咋不藏点金条?白瞎了这么好的抽屉。”
“你就知道金条,”张伟敲了他一脑袋,“这船票比金条金贵。你想啊,一个中国小伙子漂洋过海去学手艺,带着台座钟回来养家,这故事能值多少金条?”
下午来了个穿旗袍的阿姨,拎着个藤编箱子,说是母亲留下的,想看看里面的首饰值多少钱。打开箱子,里面铺着块红绒布,摆着对银镯子、一支玉簪,还有个珐琅粉盒,掉了块漆。
“这粉盒是我妈结婚时买的,”阿姨拿起粉盒,“她说当年跟我爸约会,总用它补口红,盒子盖一打开,就知道该说再见了。”
张伟拿起玉簪,是块翡翠的,水头一般,但雕工挺巧,是朵栀子花。“这簪子是民国的,银镯子是老凤祥的,加起来能值两万。但我劝您别卖,尤其这粉盒,看着普通,藏着的念想金贵。”
阿姨点点头:“我也不想卖,就是想知道我妈当年是不是也跟现在小姑娘似的,偷偷抹口红。”她突然笑了,“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想留着给我闺女,让她知道她姥姥也年轻过。”
傍晚关店时,张伟把船票放回座钟抽屉,又给大爷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座钟保养的法子。挂了电话,铁雄突然说:“张哥,赵鹏刚才发微信,说上海分店那台莱卡相机拍出张怪照片,有个穿长衫的影子总在角落里,问您见没见过。”
张伟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北京店里那台老相机拍的胡同口照片,赶紧让赵鹏把照片发过来。点开一看,果然有个模糊的影子,站在展览馆角落,看着那台莱卡相机,背影跟王老板的孙子有点像。
“邪门了,”铁雄挠着头,“这影子咋还追着相机跑?”
“不是影子追相机,是有人记着它呢,”张伟把照片存进手机,“那台相机拍过他祖上,现在见着相机,就跟见着老熟人似的。”
李老不知啥时候凑过来,眯着眼看照片:“我奶奶说过,老物件认主,你对它上心,它就对你上心。说不定是老辈人托影子来瞅瞅,看咱把物件待承得好不好。”
铁雄听得直缩脖子:“李老您别吓我,我晚上还得值夜班呢。”
张伟笑着踹了他一脚:“胆小鬼,这是好事。说明咱没白守着这些老物件,有人记挂着,就不算白忙活。”
关店门的时候,胡同里飘着烤红薯的香味。张伟回头看了眼柜台,那台赫姆勒座钟留下的痕迹还在,像个浅浅的印子。他突然觉得,聚宝阁就像块海绵,吸了满肚子的故事,挤一挤,全是日子的滋味。
“张哥,明儿个去不去旧货市场?”铁雄搓着手,“听说有人收了批老唱片,都是周旋、白光的,说不定能淘着张稀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