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竹安在记忆馆整理东西,把孩子们的作品往大簸箕里放——小胖墩的竹青蛙、羊角辫的竹蜻蜓,挤在结巴爹的竹刀和老李头的鱼篓旁边,倒像一大家子。竹宁凑过来说:“爸,太爷爷会不会嫌挤啊?”竹安摸了摸她的头:“不会,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竹乐举着相机进来,要拍“记忆馆的夜”。闪光灯一亮,竹刀、鱼篓、孩子们的小玩意,还有墙上的奖状,都被照得清清楚楚。“这张肯定火!”竹乐看着照片直咂舌,“你看这光影,像不像太爷爷在笑?”
竹安凑过去看,还真像——竹刀的影子落在墙上,像个弯着腰的老头,正对着孩子们的作品笑。他忽然想起爹当年说的:“竹子这东西,不挑地方,有土就能长。”现在才算明白,手艺也一样,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只要肯学,总能长出点啥来,歪歪扭扭的,却带着股子鲜活气。
哑女端来竹制的托盘,上面是刚熬好的竹芯粥,清清凉凉的。竹宁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喝,竹乐抢了她一勺,被她追着打。伙计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他的竹狗茶宠,眼睛亮得像星星。
月光从竹窗钻进来,落在记忆馆的簸箕上,新旧竹器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棵老竹发了新枝。竹安知道,明天一早,孩子们又会涌进院子,竹刀劈竹的脆响、竹篾编织的轻响、还有追跑的笑闹声,会把这院子填得满满当当,就像后山的竹林,风一吹,全是哗啦啦的响,热闹得没个完。
孩子们的竹艺展办完没几天,竹安就收到个稀罕包裹,是安娜从法国寄来的。打开一看,里面是本画册,画的全是“竹满堂”的竹器——结巴爹的竹刀、竹宁的小火箭、伙计的竹猫茶宠,连院门口那堆歪歪扭扭的竹料都画进去了。
“这是我女儿画的,”安娜附了张纸条,“她说长大要当竹艺画家,专门画中国的竹子。”竹宁捧着画册翻得飞快,突然指着其中一页喊:“爸,你看,她把太爷爷的竹床画成会飞的了!”竹安凑过去看,还真画了对翅膀,竹床上坐着个戴草帽的老头,正举着竹刀笑。
周末班的小胖墩带了个新玩意来——他爷爷做的竹制爆米花机,像个小竹炉,往里面放玉米粒,摇着竹把手转,“嘭”一声就爆出白花花的米花。孩子们围着抢,竹屑混着米花撒了满地,结巴伙计拿竹扫帚跟在后面扫,嘴里嘟囔:“慢……慢点,别呛着。”
竹乐瞅着爆米花机直咂舌:“这玩意能申请专利!”小胖墩爷爷摆摆手:“啥专利,瞎琢磨的。安子要是看得上,给孩子们当教具呗。”竹安赶紧点头:“太合适了,让他们知道竹子不光能编,还能做这稀罕物。”
入秋摘柿子的时候,竹安带着孩子们去后山。竹宁举着竹制的长钩打柿子,柿子“噗通”掉进竹筐里,溅得她满脸汁。“爸,这柿子甜得粘嘴!”她举着个红透的柿子往竹安嘴里塞,竹安咬了口,甜得直眯眼:“比你奶奶做的竹香糕还甜。”
伙计背着大竹筐跟在后面,筐里很快堆满了柿子。他突然说:“叔,我……我想编个竹制的晒盘,把柿子晒成柿饼。”竹安直笑:“好主意,晒好了给孩子们当零食,比买的健康。”
哑女果然用竹晒盘晒了柿饼,竹篾编得密,晒出来的柿饼透着亮,甜丝丝带着点竹香。周末班的孩子们来了就抓着吃,有个小姑娘边吃边说:“比我妈妈买的好吃,有太阳的味道。”哑女笑得眼睛眯成缝,往她兜里塞了块,又给每个孩子的竹书包里都塞了个。
竹望带着设计师来给竹艺馆添新东西——竹制的旋转楼梯,踏板用三层竹片压的,踩上去“咯吱”响,却稳得很。“这楼梯能转着看展品,”设计师指着扶手,“扶手上刻着竹纹,摸起来像真竹子。”竹安摸着扶手直点头:“得用桐油多刷几遍,不然冬天凉手。”
有天半夜,竹安被工坊的动静吵醒,披衣出来看,月光下,结巴伙计正对着竹料发呆,手里捏着片竹篾。“睡不着,想……想编个竹灯笼,给……给竹艺馆添点亮。”他有点不好意思。竹安递给他个竹制的小灯:“编吧,我陪你。”
俩人手不闲着,竹篾在手里转,不知不觉就编出个圆灯笼。竹安在灯笼上刻了圈竹叶,伙计在底下刻了行小字:“竹满堂的月亮”。点亮时,竹影投在墙上,像真有月亮在晃,引得竹宁从屋里跑出来看:“爸,这灯笼会讲故事呢!”
入冬第一场雪落时,竹艺馆办了场“竹光晚会”,挂了满馆的竹灯笼,有孩子们编的,有伙计雕的,还有竹乐新做的竹制走马灯,灯一转,墙上就映出竹鸟竹花的影子。有个老太太拉着竹安的手:“安子,你爹要是看见这光景,得乐活过来——当年他编个竹筐都怕卖不出去。”
竹安心里暖乎乎的,刚想说话,就见竹宁举着她的竹火箭冲进人群,火箭尾巴上绑着个小灯笼,像拖着串星星。孩子们跟着追,笑声震得竹灯笼“叮铃”响,竹瓦上的雪都被震得往下掉。
晚会散了,竹安在工坊收拾东西,看见伙计的竹晒盘里还剩几个柿饼,就抓了个往嘴里塞。甜丝丝的,带着点凉,像小时候结巴爹给的味道。他忽然想起爹常说的:“竹子这东西,你对它好,它就陪着你,一年年,一代代,不声不响的,却比谁都实在。”
竹刀在墙角放着,刀鞘上的竹丝被摸得发亮。竹安知道,明天太阳一出来,院子里又会挤满人,孩子们的笑闹声、竹刀劈竹的脆响、竹篾编织的轻响,会把这冬天捂得暖暖和和的,就像后山的竹林,看着静悄悄的,根底下全是劲儿,开春一到,准能冒出满山坡的新绿,一节节往上蹿,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