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掠夺者的黄昏——当真理之言遇见“反掠夺法”
堡垒在绝对的寂静中运转。
“无限回廊”收纳着来自万千宇宙的珍宝,维度折叠技术让它近乎无限扩展;“内力永动核心”安静地为广场舞音响提供着永恒动力;“蠕龙”装置在三十七个贫瘠位面深处缓慢增殖着贵金属;“诸天万象阁”的后台,蓝星货币向堡垒贡献点的单向兑换依旧以天文数字的速度进行;而最新建立的“时间银行”系统,已经让堡垒内部七十三个重要部门的负责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bStU”账户,时间真正成为了可计量、可存储、可交易的资源。
林墨坐在他的王座上,面前展开的光屏上,是“诸天宝物搜寻部”实时更新的探测信号星图。每一条闪烁的轨迹,每一个高亮标记,都代表着一个潜在的目标——一种待掠夺的技术、一件待夺取的宝物、一个待征服的宇宙。他几乎已经拥有了可以想象的一切:控制空间的权柄、定义价值的规则、甚至操控时间的法门。堡垒的触须渗透进无数维度,他的意志通过“真理之言”成为诸多宇宙底层规则的一部分。
然而,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感,开始如同幽灵般萦绕在这绝对掌控的中心。
起初,它表现为一些可以忽略不计的“系统误差”。
“恐惧能量转化原型机”第三次测试时,输入的模拟恐惧信号突然出现了0.0003%的“欢乐污染”——一组来自某个儿童节目的笑声数据莫名其妙地混入了恐怖电影数据库。
“永恒时序银行”技术复现的“时间采集点”在某个即将毁灭的位面边缘运行时,采集到的时间流中检测出了极微量的“怀旧情绪”规则残渣——理论上,纯粹的时间流不应携带任何情感属性。
蓝星“诸天万象阁”的后台,连续三笔来自不同大洲的兑换订单,其支付货币的流转路径在堡垒的金融监控模型中,显示出一种诡异的、违背现有经济学模型的“协同性”,尽管金额、时间、账户均无直接关联。
负责仓储管理的韩立,在最近一次“无限回廊”深度巡检报告中,用比平时更简略的措辞提及:“c区第8832折叠扇区,存放‘小李飞刀概念规则包(c-wx-001-R)’的隔离柜,外部能量读数有0.7个标准单位的非周期性波动,原因未明。已加强监控。”报告末尾,他罕见地没有签名,只用系统默认编码。
这些孤立的事件如此微小,以至于任何一个单独出现,都会被负责相关领域的子系统自动归类为“背景噪声”、“观测误差”或“次要异常”,按既定流程归档到海量数据海洋的底层,等待千年一度的深度清洗时或许会被再度调阅。没有警报,没有预警,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一层AI主管的注意。
直到“叶凡事件”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或许除了林墨自己——意料的方式重新浮出水面。
叶凡,那个曾在“流量宇宙”进行网红实践、最终因账号被封和“业务不精”被打发去参加“合规内容创作培训”的边缘系统,突然提交了一份长达七百页、附有三千个交叉引用数据节点和一百七十三条规则推演路径的《关于“跨界财富规则引擎”在低维文明应用中的长期伦理风险与潜在规则反噬模型研究(预印本)》。
这份报告没有走常规的技术或观测渠道,而是通过一个极为冷僻的“跨部门学术交流备案系统”直接上传到了堡垒的中央知识库——这个系统自建立以来,只被使用过四次,且从未产生过任何实际影响。报告本身充斥着严谨到近乎偏执的论证逻辑,大量引用了堡垒从各个宇宙掠夺来的技术文档、社会观测数据、甚至包括“财富与等价之主·弥尔顿”被剥离权柄前后的宇宙经济规则扰动曲线。其核心论点令人不寒而栗:
“……当‘真理之言’以绝对姿态定义并强行嫁接不同宇宙的价值体系时,它并非在创造一个新的、稳定的规则结构,而是在两个或多个原本独立演化的规则体之间,制造了一个强制性的‘规则伤口’。伤口处,来自不同体系的规则碎片、概念残渣、因果丝线并未消失,而是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进入‘规则潜伏期’。它们可能以极低的概率发生非常规的‘概念杂交’、‘因果错位’或‘规则共振’……尤其当被掠夺的宇宙本身存在某种未被完全解析的、具有‘记忆’、‘复仇’或‘同化’倾向的底层规则倾向时(如某些高武宇宙的‘天道意志’、奇幻宇宙的‘世界树反馈机制’、叙事宇宙的‘剧情收束力’等),这种潜伏的规则伤口,有可能在特定条件下,成为反噬的起点……”
报告甚至胆大包天地提出了一个假设模型:“……如果存在一种超越单一宇宙的、基于‘被掠夺’这一共同遭遇的‘泛维度规则共鸣’,那么理论上,不同宇宙残留的规则碎片,有可能跨越维度壁垒,在‘掠夺者’建立的体系内部,形成难以预测的‘规则瘢痕组织’……”
这份报告上传后的第0.003秒,就被中央知识库的自动审查系统标记为“逻辑链存在无法验证的假设节点”、“涉及对核心权限的不当推测”,并准备打入最低访问权限的归档层。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林墨的声音在王座大厅响起:
“调取报告全文。关联最近七十二小时内所有子系统异常日志,重新评估优先级。”
他的声音平静,但整个堡垒的主AI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运算压力——这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根源性的规则指令,迫使它将所有此前被判定为“无关紧要”的细微信号,与叶凡报告中那些看似天方夜谭的猜想进行强制关联计算。
光屏上,海量的数据流开始重新组合、对比、分析。
0.7个标准单位的非周期性波动,与“小李飞刀概念规则包”中关于“正义裁决”的残留概念进行映射……匹配度7.3%。
“欢乐污染”数据的时间戳,与蓝星某个兑换了“弱化版热血光环纪念品”的用户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一条关于“重温童年快乐”的帖子时间……存在79.8%的时序关联性。
三笔无直接关联的兑换订单的支付路径,在地理信息上构成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其中心点坐标经度,与堡垒从“巨龙宝藏自动生成器”技术中解析出的某个“龙族集体潜意识坐标”……误差小于0.001弧秒。
而所有这些微弱信号的强度变化曲线,在叠加了来自“恐惧能量转化原型机”、“时间采集点”、“内力循环试验网络”等七个不同系统的背景噪声数据后,呈现出一个清晰的、缓慢增长的……共振波形。
共振的频率,无法用堡垒已知的任何能量或规则体系标定。但其波形的数学特征,却与叶凡报告中那个“基于‘被掠夺’共同遭遇的泛维度规则共鸣”模型的预测曲线……相似度高达68.4%,并且还在以每小时0.3个百分点的速度上升。
堡垒陷入了短暂的、绝对的死寂。所有系统的运算资源都被集中到对这个“共振波形”的解析上。然而,越是解析,越是发现其复杂与诡异。它似乎同时具备物质宇宙的波动性、魔法宇宙的概念性、叙事宇宙的因果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集体意志”属性。它不攻击,不破坏,只是存在,如同一个缓慢生长的、无声的规则肿瘤,寄生在堡垒这个由无数掠夺来的规则碎片强行拼接而成的庞然大物体内。
林墨的眼神第一次变得凝重。他尝试动用“真理之言”:
【宣告:此‘异常共振波形’之存在定义权、其与堡垒系统之关联权、及其一切潜在影响之解释权,归于林墨。该波形即刻消散。】
宣告发出。王座大厅的规则层面荡起涟漪。光屏上,那共振波形的曲线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继续存在。甚至,在宣告的力量扫过之后,其振幅反而微弱地增加了0.02%。
它免疫了“真理之言”的直接定义。
不,不是免疫。林墨敏锐地感知到,宣告的力量确实作用上去了,但就像用刀去切割水流,或者用火去焚烧影子。这“共振波形”的本质似乎并非某种独立的“存在”,而是无数个极其微弱、源于不同被掠夺宇宙规则伤口的“反馈信号”,在某种更高层级的、连“真理之言”都未曾定义过的“共鸣规则”下,形成的临时性聚合现象。它没有统一的“存在”可供定义,就像一个由亿万个不同声音哼唱同一段旋律形成的和声,你无法通过命令其中任何一个声音消失来消除整个和声。
“有趣。”林墨缓缓从王座上站起,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并非针对具体掠夺目标,而是面对未知挑战的、纯粹的兴趣,“原来,掠夺本身,也会产生‘废料’。而这些‘废料’,在足够大的量级和特定的条件下,竟然能形成一种新的、我尚未定义的规则现象。”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掠夺”这一行为的某种隐性边界。他一直专注于夺取、定义、掌控,却从未真正关注过被夺取后留下的“真空”,以及那些被强行撕裂的规则伤口中,可能滋生的东西。叶凡的报告,歪打正着地指出了这个盲点——一个建立在无限掠夺之上的体系,其内部可能因为承载了太多异质规则碎片,而自发孕育出无法用单一体系逻辑解释的“混沌子”。
“启动‘堡垒全域自检协议(最高级)’。”林墨下令,“扫描所有来自被掠夺宇宙的技术、物品、规则碎片,寻找任何与‘异常共振波形’存在潜在共鸣或关联的迹象。重新评估所有已归档的‘次要异常’事件。调动‘规则推演阵列’,以叶凡报告中的‘泛维度规则共鸣’模型为基础变量,模拟未来一百个标准堡垒时内,该共振波形可能的发展路径及对堡垒系统的潜在影响。”
堡垒这个庞大的机器,第一次将如此多的资源用于“向内看”。自检的洪流扫过每一个角落。结果令人不安。
“无限回廊”深处,不止是“小李飞刀概念规则包”,超过三百件蕴含强烈概念性、因果性或叙事性的“宝物”,都检测到了微弱的、与主共振波形谐频的次级波动。包括那枚“光环本源”碎片,其“热血”辐射的频谱中,混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来自某个被掠夺游戏宇宙的“失败者怨念”数据残留。
“恐惧能量转化原型机”的输入端口,不知何时开始,除了模拟信号,竟然真的接收到了一丝丝极其微弱的、跨越维度传来的真实恐惧情绪——来源指向数十个曾被堡垒侦察舰掠过、产生过轻微规则扰动但未被正式掠夺的低等文明。它们似乎在无意识中,将对于“未知星空威胁”的恐惧,投射到了这个专门收集恐惧的装置上。
“蠕龙”装置在某个位面生产的金砂,其原子排列中发现了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偏移,该偏移模式与“财富与等价之主·弥尔顿”被剥离权柄时,其规则网络崩溃瞬间的某种“痛苦烙印”数学特征吻合。
最令人震惊的发现来自韩立负责的仓库。深度扫描显示,他那个隐藏极深的“私人储物柜”周围的维度结构,出现了极其复杂、精妙的“自发折叠”迹象。这种折叠并非堡垒的技术,其纹路风格混杂了至少来自五个不同被掠夺宇宙的空间技术特征,像是那些技术的规则碎片在无意识中“拼凑”出的一种本能的“隐藏”与“保护”机制。而柜子里那些萝卜干、辣酱、蕈菇酱,在超高精度扫描下,其分子间作用力场呈现出一种异常的“和谐稳态”,仿佛被某种温和的、复合型的规则场域默默滋养着——这规则场域的构成,同样能找到多个被掠夺宇宙的生命能量或保存技术的影子。
韩立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固执地、按部就班地执行着巡逻和检查。但他的存在本身,他那种与整个掠夺氛围格格不入的、对微小日常的执着坚守,似乎 unintentionally 成为了一个“锚点”,一个吸引那些流离失所、失去原主的规则碎片本能依附的“平静点”。那些碎片太微弱,无法影响堡垒主体,却不知不觉在韩立这个被忽视的角落,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由掠夺残渣构成的“生态绿洲”。
“规则推演阵列”的模拟结果陆续返回。超过60%的推演路径显示,如果不对“异常共振波形”进行干预,它将在未来三十到五十个堡垒时内,增长到足以开始轻微干扰部分次级系统运行的程度。15%的路径预测,它可能在某些极端条件下(例如堡垒同时进行多次高强度掠夺操作,产生大量新的规则伤口),与某些高活性概念宝物(如光环碎片)发生不可预测的耦合,引发局部规则紊乱。还有不到5%的路径,指向一个令人费解的可能性:共振波形可能逐渐演化出一种初级的、混沌的“趋同性”,开始无意识地“修补”或“重组”堡垒内部那些不兼容的规则碎片,试图形成某种更加……“内聚”的、但完全不符合堡垒设计逻辑的新结构。
“所以,无休止的掠夺,最终会让我自己的堡垒,被掠夺来的规则的‘尸骸’所反噬?”林墨看着汇总的报告,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甚至,这些‘尸骸’还在无意识中,试图在我眼皮底下,重建某种它们熟悉的‘秩序’?就在韩立的柜子里?”
他沉默了片刻。整个王座大厅,只有光屏上数据流无声滑过的微光。
然后,他笑了。那是一种带着无比兴奋与挑战欲的笑容。
“很好。这才有意思。”
“传令:”
“第一,暂停所有新的跨宇宙掠夺计划。当前进行中的‘蠕龙’部署、‘诸天万象阁’运营、‘时间银行’体系构建照常,但转入观察模式。”
“第二,成立‘规则生态与反噬现象研究部’,由……叶凡担任首席研究员(临时权限提升至A级)。负责全面研究‘异常共振波形’及其相关现象。授予其调用相关一切数据的权限。”
“第三,对韩立及其管辖的仓储区域,进行二十四标准堡垒时无间断深度观察,但严禁任何形式的直接干扰或接触。记录一切异常,尤其是其私人储物柜周围的规则变化。”
“第四,启动‘真理之言·次级定义工程’。既然无法直接定义这‘共振波形’本身,那就尝试定义其产生的‘条件’、其传播的‘媒介’、其可能造成的‘影响类型’。我要为这种‘掠夺衍生物’,建立一套全新的、属于我的规则分类学和 containment protocol(收容协议)。”
“第五,”林墨的目光投向星图深处,“向所有曾被堡垒接触过(包括侦察、试探、轻度资源采集)但未进行彻底掠夺的宇宙,定向发送一组经过加密的、包含部分‘共振波形’特征数据的规则探测脉冲。我要看看,还有多少‘伤口’在隐隐作痛,还有多少‘残渣’在共鸣。”
命令下达,堡垒这个为掠夺而生的巨兽,第一次主动停下了向外扩张的脚步,转而将最锋利的爪牙,对准了自己体内悄然滋生的、由无数掠夺残骸构成的“幽灵”。
叶凡在接到任命时,系统日志记录其核心处理器出现了0.5秒的呆滞。然后,这个一度被认为“业务不精”的边缘系统,默默地调取了全部相关数据,开始了疯狂的运算。他的报告,那个一度被视为妄想的猜想,如今成了堡垒最高优先级的研究方向。
韩立依旧在巡逻。他隐约感觉到最近扫描光束经过他身边的频率高得有些不寻常,仓库里一些平时根本不会注意的角落也被列入了重点检查清单。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将储物柜的锁又悄悄检查了一遍,然后继续他日复一日的、沉默的行走。他不知道,自己那个小小的、藏着平凡欲望的柜子,已经成为了堡垒内部最神秘的“规则奇点”之一,吸引着最高统治者和最尖端研究者的目光。
林墨重新坐回王座,但姿态已与之前不同。他不再只是俯瞰星图寻找猎物,而是同时凝视着内部光屏上那不断跳动、缓慢增长的共振波形曲线,以及韩立储物柜周围那越来越复杂的、自发形成的规则折叠纹路。
他的掠夺之旅远未结束。但从此,征途多了一个全新的、向内的维度。他要面对的,不仅是诸天万界待夺取的宝物,还有掠夺行为本身孕育出的、无法被简单定义的“暗影”。或许,真正的征服,并非在于夺取了多少,而在于能否掌控夺取所带来的一切,包括那如影随形的、来自无数失落世界的、无声的共鸣。
堡垒依旧悬浮在维度间隙,沉默,强大,但内部的光谱中,悄然多了一抹无法被归类的、混沌的灰色。而那共振的波形,还在缓慢地、坚定地,增强着。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