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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的重建与巩固工作,在黄忠的坐镇与陈砥的悉心打理下,已初见成效。城郭俨然,街市渐复,昔日战火的创痕被蓬勃的生机逐渐覆盖。
陈砥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好转迅速,左臂虽仍不能剧烈活动,但已无需吊带,只是动作间尚有些许滞涩。他并未因伤而懈怠,反而更加勤勉地投入西城的经营之中。每日清晨,他都会与黄忠一同听取各方汇报,处理军政要务。午后,则必定巡视城防、屯田区或探访伤兵营与流民安置点。
这一日,他来到城西新开辟的屯田区。只见阡陌纵横,引来的溪水潺潺流淌,新绿的禾苗在阳光下舒展。流民们在官府指派的老农指导下,辛勤地耘草施肥,脸上虽带风霜,眼中却有了盼头。
“公子,这片地原是多石滩涂,如今引水改造,虽不及熟田肥沃,但养活这数百户人家,已无问题。”负责屯田的吏员介绍道。
陈砥蹲下身,抓起一把尚显贫瘠的土壤,仔细看了看,问道:“肥力还是不足。可曾试过堆肥?或者养殖豚、鸭,以其粪肥田?”
吏员一愣,随即惭愧道:“堆肥之法,知晓者不多,养殖之事,还需时日……”
“无妨,慢慢来。”陈砥站起身,目光扫过广阔的田野,“屯田非一日之功。要让大家看到希望,不仅要让他们有地种,更要让他们种得好,有收获。可张贴告示,征集善堆肥、懂养殖之人,给予钱粮奖赏。所需猪崽、鸭苗,可由官府先行垫付,待秋收后再行偿还。”
“公子仁厚,属下即刻去办!”吏员感佩道。
陈砥微微颔首。他知道,要真正让西城扎根,必须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安居乐业,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唯有如此,民心方能真正归附,西城才能从军事据点,转变为稳固的疆土。
除了内政,对申氏兄弟的“软攻势”也在持续。黄忠以个人名义,再次修书给申仪,信中不再提招降之事,反而以平等姿态,商讨起边境贸易、共同剿匪等事宜,姿态放低,却暗含笼络。同时,细作回报,魏兴、房陵境内,关于曹魏淮南惨败、司马懿无力西顾的流言愈传愈盛,申耽部下已有军心不稳迹象。
“申仪仍在观望,但申耽……恐怕撑不了多久了。”黄忠捋着长须,对陈砥道,“一旦我东路大军在鄀县、祁乡得手,襄阳震动,此二人必生异心!”
陈砥目光沉静:“届时,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江陵,战争的齿轮已然全力转动。
都督赵云下达联合北上之令后,整个荆州军团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器械,高效而隐秘地运作起来。粮草军械从各地仓库调集,通过水路、陆路,源源不断运往前沿的秭归大营。水军都督霍峻麾下的战舰,加大了对沮水、漳水入江口的控制,驱逐魏军哨船,清扫航道。
被任命为东路先锋的苏飞,更是如同即将扑食的猎豹,秣马厉兵,杀气内敛。他麾下的五千精锐,尤其是那一千“无难营”士卒,皆是百里挑一的悍卒,擅长山地奔袭、攻坚拔寨。苏飞亲自检查每一副甲胄,每一柄刀剑,反复推演进军路线和攻城方桉。
“记住,我们的任务,是快!是狠!是出其不意!要在夏侯尚反应过来之前,把鄀县、祁乡给老子牢牢钉死在汉水南岸!”苏飞的声音在秣归大营的中军帐内回荡,带着金属般的铿锵。
与此同时,赵云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战略推演。巨大的沙盘上,襄阳、樊城、鄀县、祁乡、西城、魏兴、房陵等地形地貌清晰可见。
“苏飞一动,夏侯尚必然警觉。”赵云指着沙盘,“关键在于,他如何应对。若他派兵西援鄀县,则襄阳空虚,我江陵主力可乘虚而动,水陆并进,威胁其根本;若他固守襄阳,则苏飞可从容拿下鄀、祁二地,建立桥头堡,与我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副将道:“夏侯尚并非庸才,恐怕不会轻易分兵。”
赵云澹澹一笑:“所以,我们需要给夏侯尚制造更多的‘麻烦’。传令西城黄老将军,即日起,加大对魏兴方向的军事压力,多派斥候越过边界,做出随时可能北上的姿态。再令樊友,在巫县方向也进行佯动。要让夏侯尚觉得,我们处处都可能进攻,让他判断不清主攻方向,不敢轻易调动襄阳重兵!”
“诺!”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然撒向荆北。江东利剑,已然出鞘三分,寒光隐现,只待雷霆一击。
襄阳,魏国荆州都督府。
都督夏侯尚正值壮年,出身曹氏宗亲,能力不俗,但也因此颇为自负。近日来,边境各处传来的异常军情,让他心烦意乱。
“报——!西城吴军频繁越境侦查,似有北犯魏兴之意!”
“报——!江陵赵云水军活动异常,战船云集夷陵!”
“报——!秭归方向发现大量吴军集结,疑为樊友部!”
“报——!江东使者频繁出入房陵,申耽态度暧昧!”
一份份军报堆满案头,似乎处处都透着杀机,又似乎都是疑兵。夏侯尚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从这纷乱的线索中理出头绪。
“赵云……黄忠……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夏侯尚盯着地图,眉头紧锁。强攻襄阳?他不信赵云有那个实力和胆量。攻打魏兴、房陵?倒是有可能,但那两个地方易守难攻,申氏兄弟也不是泥捏的。难道是想引诱我分兵救援,然后半途截击?
“都督,无论吴军意图为何,我军皆不可不防。”参军建议道,“是否从襄阳抽调部分兵马,加强西面鄀县、祁乡的防务?那里兵力最为薄弱。”
夏侯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鄀县、祁乡地僻城小,即便被吴军占据,也难成大气侯,反而会分散其兵力。赵云若真去攻那里,乃是下策。本督以为,此仍是疑兵之计,其真正目标,恐还是魏兴或我襄阳本身!传令下去,各军严守防区,没有本督将令,不得妄动!尤其是鄀县、祁乡,加派斥候,严密监视即可!”
他做出了自以为稳妥的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固守核心区域。然而,这个决定,恰恰落入了赵云精心设计的战略迷惑之中。他将注意力放在了西城和江陵主力可能的方向上,对看似“次要”的鄀县、祁乡,投入的警惕远远不够。
秭归以北,群山连绵,林深草密。
苏飞率领的五千精锐,并未选择大路,而是悄然潜行于樵夫猎户才知的隐秘小径。人人轻装简从,口衔枚,马裹蹄,昼伏夜出,如同一群沉默的幽灵,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
时值初夏,山林间闷热潮湿,蚊虫肆虐。将士们的衣甲很快被汗水和露水浸透,脸上、手上被荆棘划出一道道血痕,但无人抱怨,只有坚毅的眼神和沉稳的脚步。无难营的士卒更是展现出极强的耐力和纪律性,始终保持着战斗队形,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苏飞行走在队伍最前,手持地图与罗盘,亲自校正方向。他深知此战关系重大,必须精准无误地抵达预定地点,才能达成突袭的效果。
“将军,前方十里,便是沮水。对岸已有接应船只等候。”斥候队长低声回报。
“好!”苏飞眼中精光一闪,“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务必在天亮前渡过沮水!”
队伍再次提速,无声地融入更深的夜色。
与此同时,西城方向,黄忠依计行驶。他派出了数支百人规模的“挑衅”部队,大张旗鼓地越过边界,袭击魏兴境内的哨所,焚毁烽燧,俘虏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屯长,闹得鸡飞狗跳。申仪果然紧张起来,急忙收缩兵力,并向襄阳连连告急。
而在巫县,樊友也率领部下,大造声势,做出欲强渡大江、进攻魏兴南部的姿态,进一步混淆视听。
襄阳的夏侯尚,接连收到西线、南线的“紧急”军情,更加确信吴军的主攻方向在西部,对东部鄀县、祁乡那边仅有零散斥候回报的“小股吴军活动”的情报,并未给予足够重视。
时机,正在悄然成熟。
沮水河畔,夜色浓重。
数十条早已隐藏在此的吴军快船,如同浮出水面的鳄鱼,静静地等待着。苏飞率领的先头部队率先抵达,迅速登船,悄无声息地渡过了这道天然屏障。
登岸之后,苏飞立刻下令全军休整一个时辰,进食干粮,检查装备。他自己则登上一处高坡,借着手下展开的简易地图,最后一次确认攻击路线和目标。
鄀县,一座依山傍水的小城,城墙不高,守军不足千人,且多为郡国兵,战斗力有限。祁乡则是一个较大的镇甸,设有戍堡。
“休整完毕,即刻出发!目标,鄀县!拂晓之前,必须抵达城下,发动突袭!”苏飞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杀气。
五千将士默默咀嚼着冰冷的干粮,擦拭着雪亮的兵刃,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对功勋的渴望和对统帅命令的绝对服从。
东方天际,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苏飞勐地站起身,拔出佩刀,刀锋在微熹的晨光中划过一道寒芒。
“出发!”
五千把利刃,如同蓄势已久的毒牙,终于彻底亮出,向着沉睡中的鄀县,猛扑而去!
荆北的天平,即将因为这支奇兵的悍然一击,而发生剧烈的倾斜。砥柱北望,剑指襄樊,一场席卷汉水两岸的惊涛骇浪,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