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左挂猛地站起来,“再没个章程,老子的人马明天就得啃树根磨牙!
老子手下还有几千多张嘴,拢共就剩不到十天的口粮了!十天!”
他伸出两根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赵胜的鼻尖,声音嘶哑,“十天之后,全他娘得饿死!”
赵胜没有被他的气势吓住,反而阴沉着脸,眼睛扫过众人:“王大哥急,谁不急?我那边更糟!
能撑的硬粮顶多五天,剩下五天,只能靠刮地皮熬点糊糊吊命!弟兄们饿得前胸贴后背,走路都打晃,别说打仗,跑都跑不动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绝望的算计,“就算咱们现在散伙,各自找食儿,你们觉得,能躲过洪承畴撒下的网?
能抢到够活命的东西?官军的马队现在比狼还狠,比狐狸还精!”
刘国能一直沉默着,此刻也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沉闷:“赵兄弟说的是,躲,是死路一条。
他抬起头,“依我看,与其窝窝囊囊饿死,不如豁出去,跟洪老狗的兵拼了!死也拉几个垫背的!拼赢了,说不定能抢出一条活路!”
“对!拼了!”王左挂立刻响应,拳头砸在旁边的土墙上,簌簌掉下尘土,“老子早憋了一肚子火!干他娘的!”
张存孟捻着胡须的手停了下来,他缓缓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压过了王左挂的咆哮:“拼?拿什么拼?
拿饿得拿不动刀枪的弟兄们去拼官军吃饱喝足的虎狼之师?”
他一句话,像冷水浇头,让王左挂和刘国能高涨的凶焰为之一窒。
“那你说怎么办?等死?”王左挂梗着脖子吼道。
张存孟眼神锐利起来:“刘兄弟说的拼,方向没错,但不是送死!是决战!
是集合我们所有人马,拧成一股,选准一个点,用尽最后力气,狠狠砸开洪承畴的笼子!”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这是唯一的生路!合兵决战,或许九死一生;各自为战,必是十死无生!诸位,我们没得选了!”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而沉静的声音响起,:“张头领说得在理,合兵决战确是唯一的路子。”
说话的是李自成,“可几位头领!若是…若是我们倾尽全力,这决战…还是败了呢?”
“败了?”王左挂一愣,随即怒道,“败了就是死!还能怎样?”
李自成没有理会他的暴躁,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败了,自然是全军覆没。
但我想问的是,就算我们侥幸冲破了洪承畴的一道防线,冲出了陕西这个囚笼,然后呢?我们能去哪里?”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中间简陋的地面,捡起一根烧焦的木棍,就着灰尘勾勒起来:“往东,山西?河南?
洪承畴的檄文怕是早就飞过去了,各府州县必然严防死守,重重关隘都有重兵!我们一群疲敝之师,能冲过去几个?
往北,河套?天寒地冻,鞑子环伺,没有粮草补给,那是绝地!”
他手中的木棍重重一点,“唯独一个方向……”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四川!”
“四川?”赵胜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四川是好,天府之国,可进川的栈道天险,哪个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洪承畴会不派兵把守?怕是早就……”
“没有!”李自成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我的人,前几日冒死探过!
汉中府西面,通往川北米仓道、金牛道方向的几处关键隘口,都没有官军驻守!”
“什么?!”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最沉稳的张存孟都猛地坐直了身体。
“确实没有!”李自成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洪承畴为了在陕西境内困死我们,把能抽调的机动兵力都撒网一样撒开了,重点在围堵我们东进和北窜的通道!
他大概觉得,我们这群饿殍根本冲不到川边,或者…他更怕我们冲进中原腹地!所以,进川的险关,此刻反而成了他兵力最薄弱,甚至…可能是空门的地方!”
这个情报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众人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后是狂喜。
“空门…空门好啊!”王左挂第一个反应过来,兴奋地搓着手,“那还等什么?合兵!冲过去!进了四川,天高皇帝远!”
“活路?”李自成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再次抛出一个残酷的现实,“王头领,就算那隘口真没兵,就算我们能冲过去。
可你看看我们这些人马,加起来恐怕不下数万之众。我们还有多少粮食?够这么多人走到四川吗?”
他环视着瞬间又沉寂下来的众人,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从陕北、陕南、关中,各路人马汇集,再杀到川边,就算一路畅通,少说也要半月二十天!
我们现在这点粮食,够几万人吃几天?五天?十天?恐怕连集结起来走到半路都不够!还没等看到四川的边,我们就得在路上饿死大半!”
李自成的话,精准地剖开了看似希望下的巨大危机。
是啊,粮!没有粮,就算知道路,也走不到。
张存孟死死地盯着地上李自成画出的简陋痕迹,他猛地抬起头,那张一向深沉的脸庞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
“李闯将…说得对!”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粮不够!远远不够!数万人一起走,就是一起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庙内冰冷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然后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所以…决战,必须打!而且,要快!要狠!”
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张存孟说出了那个所有人心中隐约明白却不敢触碰的残酷真相。
“这决战,不仅仅是为了打破洪承畴的围堵,更是为了…减口!”
“减口!”
“对!减口!倾尽全力与官军决战!这一仗打下来,无论胜败,必然尸横遍野!
死的,就不必再消耗粮食了!活下来的,才有资格、有粮食支撑着,去闯那条进川的空门!”
张孟存猛地站起身,:“用血和命换粮食!用死人的命,换活人的路!留下来硬拼是死,分散饿死也是死!不如把所有力量聚在一起,跟洪承畴拼个你死我活!
活下来的人,踩着弟兄和仇敌的尸体,带着最后的口粮,冲出去!冲进四川!给咱们,杀出一条活路!你们说,干不干?”
用同伴和敌人的尸体来节省粮食,为幸存者争取逃出生天的机会!这计划残忍到令人发指,却又…现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王左挂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猛地一跺脚,眼中凶光毕露:“他娘的!干了!横竖是个死!
老子宁愿死在刀口下,也不做饿死鬼!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活下来的去四川吃香喝辣!”
赵胜眼神闪烁,飞快地盘算着,这计划虽然残酷,但确实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撕开一条缝隙的办法。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涩声道:“好!合兵!决战!减口…进川!”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李自成。
李自成迎上众人的目光,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不高,:“既如此,那就…决死一战,用我们的血,为活人开路!”
“决死一战!”
“为活人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