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卿儿任命引发的风波尚未平息,张行却已如激流中的磐石,不为所动。
他深知,舆论的喧嚣终将被事实的浪潮淹没,而稳固的根基,在于实打实的建设与惠及万民的举措。
在保宁府衙的书房内,他铺开了一张新的蓝图,目光越过眼前的纷扰,投向了更长远的未来——文教奠基。
“陆老,”张行将一份草拟的方案推到陆梦龙面前,“关于文教一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陆梦龙拿起方案,仔细看去。方案的核心是分级编撰文学教材:
童生级(蒙学):以《千字文》、《百家姓》为基础,增选浅显易懂、朗朗上口的经典诗歌,融入简单实用的生活常识、道德启蒙故事。
目标是识字明理,打好基础。
秀才级(进学):精选《四书》中的积极语录,辅以历代优秀散文,并开始引入基础的公文写作格式。
目标是培养基本文才与思辨能力,理解圣贤思想的精华。
举人级(专精):深入研读《五经》中更具思想性和实用价值的篇章,结合史论策问,要求能引经据典、分析时事、提出见解。
目标是培养治国理政的储备人才。
进士级(致用):侧重于高水平的策论、经世致用之文写作,结合张家军新政实践,探讨解决现实问题的方略。
要求融会贯通,能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陆梦龙看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思索,这份方案,既非完全摒弃传统,又非全盘照搬。
它保留了儒家经典中积极、普世的核心价值,剔除了大量空洞玄虚和束缚思想的繁文缛节,更强调了实用性和循序渐进。
“将军此策…”陆梦龙沉吟道,“既未全然否定圣学根基,又有所革新,强调学以致用。
尤其是这分级递进,由浅入深,颇合教育之理。
只是…这精选的标准,以及具体篇目的取舍,恐怕还需召集德高望重、思想开明的饱学之士,细细斟酌,方能服众,也才能确保所选确为精华。”
“陆老所言极是!”张行点头,“这正是我要做的第二步。
烦请陆老出面,邀约治下各地,素有清望、思想开明的士绅名儒,以及有真才实学的蒙学大家,齐聚府衙。
我们共同商讨,厘定各级教材的详细篇目与释义要旨。务必做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学子所学,真正有益于身心,有助于治世!”
陆梦龙心中稍定,张行此举,显然并非要彻底砸烂孔家店,而是要在传统与革新之间架起一座桥梁。
他拱手道:“老朽定当尽力,邀约贤达,共襄此教改盛举。”
消息传出,那些原本对张行废黜圣学感到绝望的开明士绅,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
“张将军…并非全然否定圣贤之道?”
“分级教学,精选精华,强调实用…这…这似乎是一条新路?”
“若能参与编撰,使圣贤真义得以流传,不被曲解,不被僵化…倒也是一桩功德。”
一些思想较为通达、关注民生实际的士绅,开始转变态度,响应陆梦龙的邀请。
他们也想看看,张行究竟要如何取其精华。
就在开明士绅们被召集起来,为分级文学教材的编撰绞尽脑汁、争论辩驳的同时,川北大地广阔的乡村田野间,另一项浩大的工程再次拉开序幕。
冬寒渐起,田间的农事基本结束,正是农闲时节。
往年此时,农民多是躲在家中猫冬,或做些修补农具、编织筐篓的零活,但今年不同,大家伙儿早就盼着这个时节了!
各府、州、县的衙门前,以及乡间的里长、保甲处,都贴出了醒目的官府告示,并由识字的吏员大声宣读。
“嘿,冬修令下来了!”
“今年又有活干了!走,赶紧报名去!”
“听说了吗?李家沟那段路拓宽的工钱又涨了五个铜板!”
“可不是嘛,去年修渠挣的钱,过年还给娃扯了新布,今年争取多干几天!”
消息如同点燃了引信,瞬间让川北沉寂的冬日乡村沸腾起来!
对于勤劳却往往囊中羞涩的农民来说,农闲时节在家门口找到一份管饱饭、还能现结铜钱的活计,是实实在在改善生计的好机会!
从保宁到顺庆,从潼川到蓬州,无数村庄活跃起来。青壮年们熟练地扛起自家的铁锹、锄头、扁担、箩筐,呼朋引伴,涌向官府指定的各处工程点。
田间地头,河道两岸,官道沿线,处处是人头攒动,号子震天,热火朝天的景象比往年更盛。
水利工地上
“嘿哟!加把劲啊!把这段淤泥清干净,来年引水就顺畅了!”
老河工挥舞着铁锹,指挥着众人疏浚淤塞的沟渠,汉子们挥汗如雨,将一筐筐乌黑的淤泥运走,露出下方坚实的河床。
新挖的引水渠蜿蜒伸展,连接着干涸的田地。
“爹!你看!这水渠修好了,咱家那几亩坡地也能浇上水了!”一个年轻后生指着新渠,兴奋地对身边的老父亲喊道。
老农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张将军这法子,年年修,年年好,咱的地有指望了!”
道路工地上:
“石头!这边再来点碎石填坑!”“夯土的,用力砸实了!”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路一年比一年好走了!开春卖粮,骡马都省力!”赶过车的汉子们看着逐渐成型的宽阔路面,眼中充满了期待。
“就是!路好了,商队来的也勤了,咱晒的干菇、采的山货,价钱都能往上抬一抬!”
傍晚收工时分,是一天中最热闹、最实在的喜悦时刻。工头拿着名册和沉甸甸的钱袋,大声点名:
“张三!”
“到!”
“工钱三十文!拿好!”
一枚枚带着体温的铜钱落入一双双粗糙却充满力量的手中,汉子们咧着嘴,熟练地掂量着,小心地揣进怀里,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许多人不急着回家,转头就汇入了附近临时热闹起来的集市——卖麦芽糖的、扯花布的、贩油盐酱醋的摊子早就支起来了,就等着这些揣着热乎铜板的汉子们光顾。
叮叮当当的铜钱声和讨价还价的喧闹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跟着张将军干,出力气就有饱饭吃,有现钱拿!这日子才有奔头!”
“攒点钱,开春给家里添头小猪崽!”
“盼着明年渠水满当当,大路平又宽,收成好,买卖顺!”
朴实的赞誉和充满希望的议论在乡野间传递,百姓们看得明白,张家军分了地,减了租,年年农闲还让他们凭力气挣到现钱!
这沉甸甸的铜板,集市上的热闹,就是最硬的道理!
那些关于“女子为官”、“新学异端”的遥远议论,在眼前这红火的场景和兜里叮当作响的收获面前,显得愈发缥缈,渐渐被淹没在修渠筑路的号子声和集市熙攘的人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