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巅的光柱尚未散去,金霞如龙盘绕于天际,直指南方苍穹。
那道光芒仿佛不是来自地底封印,而是自远古苏醒的某种意志,在无声宣告着什么。
陈凡站在藏经阁前石阶最高处,怀中夜琉璃安静沉睡,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她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眉心一点青莲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系统提示在眼前闪烁猩红:
「警告:心灯愿力流失速率提升至每刻钟5%,预计72时辰后彻底熄灭」
他盯着那串数字,心头一紧。
七十二个时辰——不到三日。
若不能在此之前唤醒她体内净世莲体的本源之力,她的意识将永远困于沉眠,连魂魄都会被哀蛊大阵同化为悲恸之音。
风拂过残破的檐角,扫帚静静靠在门边,像一位退役的老兵守候主人归来。
陈凡低头看着夜琉璃的脸,指尖轻轻抚上她眉心,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一场千年的梦。
就在这时,袖中《百笑集》忽然发烫。
他怔了一下,急忙取出那本由旧书页拼接而成的残卷。
书皮焦黄,边角磨损,却隐隐流转着温润灵光。
此刻它自动翻动起来,泛黄的纸页沙沙作响,停在某一页。
一行新字浮现墨迹未干,似有人以心血书写:
“笑在人间,不在经中。”
陈凡瞳孔微缩。
这不是系统生成的文字,也不是任务提示。
这是……一种回应?
来自这本书本身?
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南方向——群山叠嶂之处,阴云如墨,压得天地喘不过气。
那里万籁俱寂,连风都仿佛被抽走了声音,像是整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没有再多犹豫,他将夜琉璃小心背起,踏雪而行。
一步落下,脚下积雪竟绽出细小金纹,如同笑声在冰层下裂开缝隙。
那是心相金身与众生愿力交融的痕迹,是他一路行善积德所凝成的道基。
越往南行,天地越冷清。
当踏入十万大山边界时,村庄已成死地。
屋舍倾颓,炊烟绝迹,唯有一面面白幡挂在檐下,随风轻晃,发出细微呜咽般的摩擦声。
孩童脖颈系着铜铃,稍一动作铃声即响,立刻便有黑衣守卫冲出,挥鞭怒喝:“禁笑令下,妄动者割舌!”
陈凡脚步一顿。
他在一处墙角看见一名老妪蜷缩着,口中塞着布团,泪水直流,肩膀剧烈颤抖,却死死咬住喉咙,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那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恐惧,也藏着压抑了太久的、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废墟之上,手持炭笔,在地面疯狂涂抹。
是小阿满。
陈凡走近,低头一看,浑身一震。
地上画的并非寻常涂鸦,而是一幅极其复杂的波形图谱。
金色线条交织成网,起伏如潮,每一波峰旁都标注着名字与颜色:
“胖婶的笑是橙色,像太阳;豆花的笑是粉色,像桃花炸开;墨蝉儿弹琴走调时,笑声是紫色,带着锯木头的颤音……”
这些不是声音,是色彩。
是一个聋哑少年用双眼“看见”的笑声模样。
陈凡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原来,有人记得。
原来,还有人没忘记笑的模样。
夜幕降临,村落陷入更深的死寂。
唯有焚书台上的火焰还在跳动,幽蓝中夹杂着暗红,舔舐着堆积如山的残卷——《平民药典》《乡野趣谈》《笑话集》……凡是记载欢愉、幽默、俚俗之语的书籍,皆被列为“惑心邪典”,尽数焚烧。
火光中,无数微弱笑脸浮现,挣扎扭动,似要逃脱烈焰吞噬,却又一一湮灭,化作灰烬飘散。
陈凡立于暗处,手中紧握那本完整的《百笑集》。
这是他从藏经阁最深处带出的孤本,曾被列为禁书,因其中收录民间粗鄙笑话三百则,被认为“有损修真清静之道”。
可正是这本看似荒唐的书,记录了凡人最真实的情感共鸣。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扫帚划过青石的声音,小松粉笔写字的咯吱声,萧寒舟长剑坠地的那一声清响……
还有夜琉璃睁开眼时,轻声说的那句:“你欠我的那句笑话……该还了。”
手指缓缓收紧。
片刻后,他睁开眼,神情决然。
他走上前,俯身将《百笑集》缓缓投入火中。
火势骤然一滞。
随即,火焰由红转金,炽烈升腾!
一声胖婶标志性的大笑轰然炸响——“哈哈哈!俺家猪会跳舞咧!”紧接着,小豆花哼唱跑调童谣的声音跃出火焰,墨蝉儿滑稽走调的琴声也随之响起,化作万千音符洒落四野,撞击在屋檐、墙壁、人心之上,激起层层涟漪。
角落里,一个蜷缩身影猛地抬头。
那是哑笑童。
他曾是村中最爱笑的孩子,因在祭典上模仿长老打喷嚏惹祸,被割去舌头,从此再不能发声。
多年过去,他早已习惯沉默,连表情都变得麻木。
但此刻,他睁大双眼,望着空中飞舞的金色音浪,身体剧烈颤抖。
然后,他咧开嘴——
虽然没有声音,嘴角却裂至耳根,做出一个极致的大笑模样。
陈凡蹲下身,以指蘸灰,在地上缓缓写下:
你想不想,再笑一次?
哑笑童的手仍在颤抖,指尖划过冻土,留下一道歪斜却执拗的弧线——那是他试图模仿自己曾经大笑的模样。
他瞪大眼睛盯着陈凡写下的字,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干响,像是被岁月封死的泉眼正拼命挤出最后一滴水。
陈凡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
忽然,哑笑童猛地站起,身子一颤,随即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动作:他歪着头,耸肩缩脖,学着陈凡讲笑话时那副故作神秘又忍不住憋笑的神情;接着又跺脚扭腰,把柳媚生气时叉腰怒斥的样子演得惟妙惟肖;最后双手捧腹,仰天张嘴,仿佛有一阵狂笑正从胸腔炸裂而出。
可没有声音。
只有风掠过废墟的呜咽。
但就在这荒诞滑稽的肢体语言中,一股奇异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角落里几个蜷缩的孩子先是愣住,眼神呆滞,像是灵魂早已忘记“笑”为何物。
可渐渐地,一人肩膀轻轻一抖,另一人鼻翼微动,终于,有个瘦小身影猛地捂住嘴,“噗”地喷出一口气——那不是笑声,甚至连气息都不完整,却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欢愉的震颤。
小阿满瞬间跳了起来,双手疯狂拍打地面,嘴里发出急促的“啊啊”声,手指直指半空:“粉光!粉光又来了!还有橙色的一闪!”他眼中泛着泪,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看见了神迹降临。
陈凡闭上双眼。
系统提示在识海中浮现,猩红褪去,转为温润金光:
「检测到首例‘笑意复苏’,愿力共鸣初步建立,心灯流失速率降低1.2%(当前剩余70.8%)」
这一瞬,他感到背上的夜琉璃呼吸似乎微微一沉,像是梦境深处起了波澜。
他心头一热,压下翻涌的情绪,睁开眼时,眸中已有星火燃起。
“好戏,”他低声自语,嘴角扬起一丝锋利笑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七日,雪未停,寒未减,可寂静的山谷却在悄然松动。
陈凡带着哑笑童与小阿满穿行于村落废墟之间,在焚书台余烬下翻找残页,在倒塌墙角撬开暗格,在老妪藏粮的陶罐底摸出泛黄纸片——那些曾被视作“惑心邪典”的《笑话集》抄本,哪怕只剩三五行文字,也被他们如获至宝般收起。
每得一页,陈凡便在夜深人静时大声朗读,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将笑话讲给这片死寂的土地听。
有时无人回应,有时只有风吹破窗的嘶鸣。
但他坚持着,一遍遍重复那些粗俗却鲜活的段子,讲猪八戒偷吃供果被香炉卡住脑袋,讲村东头王二狗娶媳妇拜错丈母娘……
第七日黎明前,天光未启,寒雾弥漫。
一名被铁链锁喉、口中塞布的少年,在梦中突然睁开了眼。
他的嘴角,缓缓向上扯动。
然后——咧开。
那是一个真实的笑容,干裂的唇角甚至渗出血丝,可它无比清晰地绽放在苍白脸上,像冰层裂开第一道缝,阳光骤然刺入深渊。
笑声没有响起,可就在那一瞬,小阿满绘制的“彩虹音浪图”猛然亮起!
原本黯淡的金色波纹轰然扩张,七彩涟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百丈,穿透薄雾,撞上山壁,竟激起层层回响!
与此同时,远在山顶祭坛。
悲藏上人跪伏于哭佛像前,披麻戴孝,泪血不断自眼角滑落。
他手中哭丧棒忽地一震,“啪”地断裂成两截!
老人浑身剧颤,抬头望向南方,嘶声泣问:“……有人笑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尊千年哭佛像底座之上,一道极细的裂痕悄然蔓延,如同沉睡的心脏,第一次,轻轻跳动了一下。
而在山谷另一端的岩洞深处,陈凡正借着微弱萤火,将几页残破抄本拼凑在一起。
灰烬沾满指尖,他的目光却灼热如炬。
洞外,风中似有零星笑声,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