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琉璃睫毛微颤,指尖勾住陈凡的手,呼吸渐稳。
那一瞬,仿佛天地都屏住了气息。
她冰凉的指节轻轻缠绕着陈凡的指尖,像是从无尽黑暗中伸来的第一缕光,微弱却坚定。
陈凡心头一震,识海深处那股圆满感尚未散去,五感清明如洗,连她每一次细微的吐纳都在耳畔清晰可闻——她活过来了,真的回来了。
众人还未从这劫后余生的狂喜中回神,异变陡生。
愿炉猛然震颤,炉身龟裂般的纹路泛起血红光芒,九粒愿种悬浮而起,在半空中齐声共鸣,如同悲鸣预警。
紧接着,炉心火焰竟开始倒流回缩,由炽白转为幽蓝,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强行抽离。
“不好!”愿娘子飘然掠出,烟形身影剧烈波动,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愿器初生,根基未稳,需持续供养!若三日内无人续薪添火,炉熄则种灭,人间道基将永断!”
话音未落,盘坐于炉畔的烬老已缓缓睁眼。
他少年面容上泪痕未干,黑灰斑驳的脸颊映着残火,眼神却比星辰更亮。
他双手结印,掌心浮现一道古老符文,体内残存的愿力如江河倒灌,尽数涌向愿炉。
“我守了三百年的火,不能在它刚亮时熄。”他的声音很轻,却压过了炉火轰鸣。
陈凡猛地转身:“你已解脱,何必再入轮回?这火……不该由你一人扛!”
烬老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炉心即将熄灭的火苗,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笑意:“我不是为谁守炉……是为那个七岁被掳走的孩子。”
他顿了顿,目光恍惚,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岁月:“他曾梦见娘亲煮的姜汤,梦见土灶边冒着热气的粗陶碗,梦见她哼着歌,说天黑不怕,有灯就会回家……那时他也想回家。”
风停了,连时间都仿佛迟疑了一瞬。
烬老抬手抹去脸上灰烬,露出一双清澈得不像凡人的眼睛:“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也曾是个想回家的人。”
小灰低呜一声,光翼骤然展开,金瞳第三只眼爆射出刺目华光。
它跃入虚空,短暂悬停于时间裂隙之间,窥见了常人无法触及的真相——
整片北冥地脉之下,九道断裂的“愿流”正缓缓枯竭。
那是自上古补天者以魂铸道以来,贯穿人间的文明火种通道,是万民信念汇聚而成的精神命脉。
如今山河倾颓、道统崩坏,唯有一座重燃的愿炉,配合九粒愿种植入地脉节点,才能重建人间道基。
但代价沉重如山。
每植入一粒愿种,便需一名执念深厚者以命为引,点燃自身精魄作为信标。
否则愿流反噬,不仅施术者形神俱灭,还会引发地脉暴动,千里化为死域。
小灰落回地面,羽翼微颤,
陈凡站在炉前,尘缘帚静静横握手中,帚身缠绕着柳元甲化作的鎏金纹路,隐隐发烫。
他低头看着烬老的背影——那具看似年轻的躯体,实则早已千疮百孔,每一寸骨血都是执念堆砌而成。
“还有别的办法吗?”他嗓音沙哑。
愿娘子摇头:“愿器非万能,它只承愿,不造愿。若无人愿舍,则光不可延。”
烬老忽然回头,冲他笑了笑,像极了一个终于释怀的少年:“你已经带回了该回来的人,也找回了自己遗失的那一块。接下来的路,得有人替你点灯。”
他说完,缓缓起身,走向愿炉。
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节点上。
炉火奄奄一息,几乎只剩一线幽蓝游丝。
烬老站定炉前,双掌合十,口中默念一段早已失传的古咒。
刹那间,他体内所有残存的愿力轰然爆发,魂魄燃起淡青色火焰,衣袍无风自动,整个人开始焦黑、碳化,却依旧挺立如松。
“我说过……我不是为了延续旧火。”
他回头,最后看了陈凡一眼。
“我是想——点燃新的光。”
话音落下,烬老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焦黑身影,直扑炉心!
轰——!!!
火焰逆冲千丈,撕裂穹顶,照亮整个废墟。
九粒愿种悬浮半空,嗡鸣不止,似在回应这场献祭,又似在哀悼一位归位的守炉人。
火焰如怒龙般冲天而起,将夜空烧成一片赤红。
愿炉轰鸣不绝,九粒愿种在空中盘旋飞舞,仿佛九颗坠落凡尘的星辰重新寻回了轨道。
烬老的身影早已融入炉心,那团青焰未曾熄灭,反而愈发澄澈,宛如初生之火,纯净而炽烈。
陈凡立于废墟中央,尘缘帚紧握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能感觉到帚身中柳元甲残魂的震颤——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共鸣,是忠义之魂对使命最后的回应。
“该我了。”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斩断了所有迟疑。
识海空虚依旧,功德系统的界面早已黯淡无光,仿佛也在这场浩劫中耗尽了力量。
但此刻,他不再需要外物指引。
烬老那一跃,不只是点燃了炉火,更是点燃了他心中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一种名为“承担”的觉悟。
小灰蹲伏在他肩头,光翼收拢,金瞳微闪,映出地底深处若隐若现的脉络轨迹。
它低呜一声,尾尖轻点北方:“青云旧址……讲坛之下,愿流最薄,几近断裂。”
陈凡点头,深吸一口气,横帚于前。
《扫尘诀》本为清秽之法,今日却被他逆运转动。
帚梢划破空气,留下一道扭曲虚空的银痕,如同撕开天地的一道裂口。
尘缘帚上,柳元甲残魂化作的鎏金纹路骤然炽亮,一股古老、肃穆的气息弥漫开来——那是千百巡防军士卒临死前仍守土不退的执念,是人间秩序最初的基石。
“去!”
一声厉喝,第一粒愿种被卷入光流,化作一道乳白色虹芒,直贯大地!
轰隆——!
地面剧烈震颤,裂缝如蛛网般蔓延。
青云旧址深处,一座早已坍塌的石台缓缓升起,其下埋藏的符阵自行激活,泛起微弱灵光。
紧接着,一束通天彻地的乳白色光柱自地底喷薄而出,直冲云霄!
刹那间,万籁俱寂。
数百里内,无数孩童无论身处何地,皆停下动作,面向光柱方向跪伏在地。
他们口中喃喃,语调稚嫩却整齐如一:
“我愿行善,不求回报……”
“我愿守信,不负所托……”
“我愿明理,不惧黑暗……”
声浪汇聚,竟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愿力洪流,顺着光柱反哺地脉。
断裂已久的文明火种,在这一刻重新接续!
陈凡喘息着后退一步,额头冷汗涔涔。
仅仅一粒愿种的植入,便几乎抽空了他的神魂之力。
但他没有时间休整。
第二粒、第三粒接连出手。
每一次挥帚,都是对意志的极限压榨;每一次愿种入地,都伴随着远方某处废墟中古碑自燃、残阵复苏的异象。
三道光柱巍然矗立,彼此呼应,一张朦胧的地脉光网悄然成形,如星图初布,照亮人间残破的命脉。
可就在第四粒愿种即将脱手之际——
小灰猛然昂首,第三只眼金光炸裂!
它的光翼不受控制地展开,羽尖滴落时间之沙,映出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
九个“陈凡”,身披不同岁月的伤痕,站在九座愿炉之前,同时引火焚身。
火焰还未燃至第七日,天穹裂开,金色锁链垂落,如巨蟒缠绕,将他们一一拖入深渊。
每一个画面结束时,炉火尽灭,天地重归混沌。
“吼——!”小灰发出凄厉嘶吼,整个身躯剧烈颤抖。
愿娘子飘然落地,烟形身影微微摇曳,望着陈凡,轻叹一声:
“有人不想让火传下去……”
风忽然止息。
远在万里之外,沉没于星骸遗墟最深处的青铜巨鼎之上,第九道缠绕其身的漆黑锁链,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无声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