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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元年春的长安,春雨已经下了三天。广平王府的偏院书房里,烛火彻夜未熄,灯花 “噼啪” 炸了几次,落在案上的密信上,留下小小的焦痕。李俶(广平王)身着常服,却仍难掩眉宇间的沉稳,他将密信推至案前,指尖在 “李辅国亲信刘三克扣军粮” 的字迹上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河北义军送来的信,说粥里捞出来的沙子能堆成小堆,有个小兵嚼到石子,崩掉了半颗牙。”

站在对面的崔瑾,身着青色朝服,腰系银鱼袋 —— 那鱼袋是肃宗亲赐的,三年前他随广平王收复长安时,因清点宫库有功所得。只是朝服的褶皱里还带着旅途的风尘,袖口磨出的毛边透着几分清贫,与长安官员常见的华贵格格不入。他是肃宗朝度支司主事,专管粮草调度,三年前因弹劾李辅国亲信在洛阳粮栈贪墨,被李辅国反咬一口 “擅动军需”,贬至同州管边境粮站,半月前才被李俶用 “度支司巡查” 的名义暗中召回。

“殿下,” 崔瑾拱手行礼,声音沉稳却带着几分急切,“臣在同州时,就收到过河北义军的密报 —— 去年冬拨去的两百石上等粟米,他们只收到八十石,还掺了三成沙子和霉粒。当时臣就疑心是广通粮栈出了问题,只是同州离长安远,没机会细查。”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是同州粮站记录的 “军需转运回执”,上面 “广通粮栈签收人:刘三” 的字样清晰可见,“这回执上的粮数,比度支司拨付的少了近一半,臣当时就抄了一份,想着总有机会禀明殿下。”

李俶接过回执,指尖捏得发白:“李辅国胆子越来越大,竟敢动前线的军粮!”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被雨水打湿的石榴树,“如今父皇身体不好,李辅国把持朝政,若不尽快查清此事,不仅河北义军撑不住,长安的粮价也会被他炒起来 —— 你看西市的杂面,上个月还是三十文一斗,这个月就涨到四十文了。”

崔瑾点头,他刚回长安时,在西市买过两个杂面蒸饼,咬下去满是糠麸,还带着点苦味。“殿下放心!臣掌管粮草十余年,粮栈的账目猫腻,臣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谨慎,“只是刘三背靠李辅国,明着查怕是打草惊蛇。臣请求以‘度支司例行核查冬季军需’的名义去广通粮栈,既符合规矩,又不易引人怀疑。”

李俶转身,从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枚鎏金符牌 —— 符牌上刻着 “广平王府” 四个篆字,边缘还镶着细巧的银丝,是他的亲信凭证。“这符牌你拿着,” 他将符牌递到崔瑾手中,“若遇危急,可凭此调动京郊卫所的百人队,寻常官员不敢阻拦。” 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蓝布封皮的账册,“这是去年广通粮栈的军需拨付底册,上面有度支司的印鉴,你拿去比对,刘三就算改账,也不可能把底册上的数字全抹了。”

崔瑾接过符牌与账册,指尖触到符牌上冰凉的鎏金,心里一暖 —— 三年前他被贬同州时,李辅国派了人去他家找茬,是李俶暗中派亲信护送他的妻儿去同州,还每月送些粮食补贴,这份知遇之恩,他始终记在心里。“臣定不辱命!” 他躬身退下时,晨光已透过窗棂,照在长安的宫墙上,泛起淡淡的金辉,雨也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三日后,广通粮栈外的街道上,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崔瑾身着一身月白色的便服,外面罩着件石青色的夹袍,看起来像个家境殷实的粮商,却仍难掩眉宇间的官员威仪。他手里握着度支司的 “粮草核查牒”,卷在竹管里,藏在袖中;身后跟着个扮作仆人的亲信,名叫小禄,是广平王府的旧人,机灵又能打,手里提着个装着账册和笔墨的木盒,看似随意地跟在后面,实则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主事,刘三的人在粮栈门口守着两个伙计,像是在盯梢。” 小禄压低声音,用眼角余光瞥了瞥粮栈门口那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 —— 他们手里拿着算盘,却时不时东张西望,眼神里满是警惕。

崔瑾点头,脚步没停:“不用管他们,咱们是‘例行核查’,名正言顺。你记着,等会儿我跟账房说话时,你去后院看看,留意粮囤的标记,尤其是贴着‘军粮’标签的,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好粮。” 小禄应声,悄悄将木盒的夹层打开,里面藏着一把短刀 —— 以防万一。

广通粮栈的门帘是用粗麻布做的,上面沾着不少油污和粟米糠,一掀起来,一股混杂着霉味、粟米香和潮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小禄忍不住皱了皱眉。崔瑾却神色如常,放缓脚步,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栈内:

四个伙计正扛着印着 “军粮” 二字的粮袋往后院走,粮袋是用劣质的粗布做的,底部缝得不够严实,漏出的粟米发黑发暗,有的还带着霉点,与度支司拨付的 “颗粒饱满、无霉无沙” 的上等粟米标准相去甚远。一个伙计扛着粮袋,脚步踉跄,粮袋晃了晃,又漏出几粒粟米,滚到崔瑾脚边 —— 他弯腰捡起一粒,指尖能触到细小的沙粒,捏碎后,里面竟还有点发苦的霉芯。

柜台后,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正拨着算盘,手指却抖得厉害,算盘珠碰撞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没力气似的。他就是账房周先生,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梳得却还算整齐,脸上满是疲惫,眼下的青黑很重,像是很久没睡好。见崔瑾进来,他连忙停下算盘,起身拱手:“这位先生,可是买粮?如今军粮紧俏,粟米要六十文一斗,白面得九十文,不还价 —— 要是买得多,能便宜两文。”

“我不是来买粮的。” 崔瑾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他从袖中取出竹管,抽出里面的 “粮草核查牒”,递到周先生面前,“我是度支司主事崔瑾,奉朝廷之命,核查广通粮栈去年冬季的军粮拨付与消耗情况。请周先生将粮栈的出入账册、签收回执都拿来,我要逐一核对。”

周先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忙脚乱地去接核查牒,指尖碰到牒上的度支司印鉴,竟抖得差点把牒掉在地上。“崔…… 崔主事,您怎么突然来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眼神飘向柜台内侧的抽屉 —— 那里藏着真正的核心账册,上面记着刘三克扣军粮的真实数字,“刘掌柜…… 刘掌柜出去了,说是去赌场对账,账册都由他锁在柜子里,钥匙在他身上,要不您改日再来?”

“改日?” 崔瑾挑眉,语气里多了几分严厉,“度支司的核查牒上写得明明白白,‘三日之内,需完成长安周边所有军粮栈核查’,我若今日查不完广通粮栈,延误了朝廷差事,这个责任,你担得起,还是刘三担得起?” 他从袖袋里掏出那本蓝布封皮的底册,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数字,“度支司去年十一月拨付上等粟米三百石,十二月拨付两百石,合计五百石,可粮栈上报的‘消耗记录’里,只写了‘消耗四百五十石’,剩下的五十石去哪了?还有,‘粮质反馈’一栏,为何是空白?难道朝廷拨的好粮,到了粮栈就变成了这般掺沙的霉粮?”

他指了指地上漏出的粟米,声音提高了几分:“周先生,你也是管账的,该知道‘军粮无小事’—— 前线将士吃着这样的粮,怎么拿刀打仗?怎么保家卫国?” 周围的伙计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偷偷看向柜台,连门口盯梢的两个汉子也凑了过来,却被小禄用眼神逼了回去。

周先生的额头渗出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柜台上的算盘上。他张了张嘴,刚要再说些什么,后院突然传来粗哑的吆喝声:“谁在这儿大呼小叫的?耽误了刘掌柜的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一个穿着锦袍的汉子大步走了出来,锦袍是用蜀锦做的,上面绣着俗气的牡丹花纹,却被他穿得皱巴巴的,像是几天没换。他腰间挂着块羊脂玉牌,上面刻着 “李府亲信” 四个字,晃得人眼睛疼 —— 正是刘三的副手张彪。张彪满脸横肉,左眼下方有个刀疤,是去年赌钱输了跟人打架留下的,他斜眼打量着崔瑾,见崔瑾穿的是便服,顿时嚣张起来:“哪来的野小子,敢在广通粮栈指手画脚?还敢冒充度支司的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伸手就要推崔瑾的肩膀,想把人赶出去。小禄见状,刚要上前,却被崔瑾用眼神制止。崔瑾没动,反而从怀里掏出那枚鎏金符牌,亮在张彪面前,符牌上的 “广平王府” 篆字在光线下格外醒目,还带着淡淡的珠光。“你可知这是什么?” 崔瑾的声音冷得像冰,“广平王府的亲信符牌,你一个粮栈的副手,也敢对朝廷官员动手?”

张彪的嚣张瞬间僵在脸上,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结结巴巴地说:“是…… 是广平王府的符牌……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崔主事,还请崔主事恕罪!” 他连忙躬身行礼,腰弯得像个虾米,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看起来格外滑稽。

崔瑾收起符牌,语气依旧冰冷:“既知是王府符牌,还不把刘三叫回来?告诉他,度支司核查军粮,他若敢不来,我就奏请殿下,查封广通粮栈,追查他的失职之罪!” 张彪连连点头,掏出腰间的哨子,吹了一声,门口的两个汉子连忙跑出去找刘三。

崔瑾趁机走到柜台后,目光扫过抽屉缝隙 —— 半本账册露在里面,纸页上 “实收五十石,虚报八十石” 的墨迹还没干透,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 “银” 字,显然是记录换私银的数量。他快速记下数字,又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周先生,见周先生正紧张地看着他,便压低声音,指尖轻轻碰了碰周先生的手背:“晚些时候,悦来客栈二楼的‘清风包间’,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 关于你妻儿的安全,还有你欠赌场的三十两赌债,我或许能帮你。”

周先生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崔瑾,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惶恐,像是没想到崔瑾会知道这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张彪走了回来,只好把话咽了回去,默默点了点头。

“崔主事,” 张彪谄媚地笑着,“小人已经让人去找刘掌柜了,您先坐会儿,小人给您倒杯热茶?” 崔瑾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等刘三回来。小禄,你去后院看看,帮我清点一下粮囤的数量,核对一下粮质。” 小禄应声而去,心里明白,崔主事是让他趁机去后院找更多证据。

当晚,悦来客栈的 “清风包间” 里,油灯的火苗跳得厉害,映得墙上的山水画忽明忽暗。崔瑾已在桌上摆好了两盏热茶,茶是用江南的碧螺春泡的,香气清雅,是他从同州带回来的 —— 他妻子最喜欢喝这个茶,每次寄家书,都会问起茶还够不够。

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周先生低着头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灰布长衫,只是头发乱了些,脸上的疲惫更重了。他手里攥着个布包,紧紧贴在胸口,像是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周先生,坐。” 崔瑾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将一杯热茶推过去,“这茶是江南的碧螺春,你尝尝,能解乏。” 周先生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惶恐,却还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的清香在嘴里散开,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崔主事,您…… 您怎么知道我欠赌场的钱?” 周先生放下茶杯,声音发颤,双手紧紧攥着布包,指节都泛白了。

崔瑾看着他,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了然:“我在同州时,就听说过长安赌场的规矩 —— 欠三十两以上,就会被押去做苦力,或者卖妻儿抵债。上个月,我托人查了一下广通粮栈的人,发现你每月都会去‘聚财赌场’还钱,却总也还不清,还听说刘三经常去那赌场,给你‘送’钱 —— 其实是放高利贷,逼你做假账,对吗?”

周先生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砸在茶杯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崔主事,我也是没办法!” 他哽咽着说,从怀里掏出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本手抄的账册,纸页都被翻得有些起毛了,“我原本是个老实账房,在城南有个小院子,妻子织布,儿子读书,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稳。去年秋天,刘三拉着我去赌场,说‘玩两把放松放松’,结果我输了五十两 —— 我哪有那么多钱?刘三说‘我帮你还,你只要帮我改改账册,这点钱不算什么’,我当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他抹了把眼泪,声音更哽咽了:“可后来我才知道,刘三是故意设局害我!他让赌场的人逼我还钱,还威胁我说,要是不帮他做假账,就把我妻子卖到南方的窑子去,把我儿子送到叛军那边当苦力!我…… 我只能听他的话,帮他改账,帮他把好粮换成霉粮,帮他把克扣的军粮换成私银……”

崔瑾接过账册,指尖轻轻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 ——“十一月:实收粟米五十石,虚报八十石,换私银十五两;十二月:实收粟米四十石,虚报七十石,换私银十二两……” 三个月下来,刘三竟克扣了两百一十三石军粮,换成私银九十八两,账册最后一页,还画着个小小的 “李” 字,显然是指这些银子都送进了李辅国的府里。

“这些粮食,足够河北义军吃半个月。” 崔瑾的声音有些沉重,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三十两银子,都是成色十足的官银,“这三十两,你明天一早就去赌场还了债,把借据拿回来,烧了。” 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是度支司的 “调任文书”,上面盖着度支司的印鉴,“这是度支司调你去同州粮栈当主事的文书,同州离长安远,李辅国的手伸不到那里,你的妻儿也能安稳生活 —— 我已经跟同州粮站的人打过招呼,你到了就能上任,每月俸禄比现在多五两,足够养活家人。”

周先生看着银子与文书,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手指微微颤抖。“崔主事,这…… 这是真的吗?” 他声音发颤,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感动的泪,“我……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要被刘三拿捏着,再也见不到妻儿安稳的日子了……”

“是真的。” 崔瑾点头,语气郑重,“你不是助纣为虐,只是被胁迫。如今能回头,把刘三的罪证交出来,就是对前线将士最好的赎罪。”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明天你去还赌债时,顺便把广通粮栈的核心账册偷出来 —— 就是刘三锁在柜子里的那本,里面应该有他给李辅国送银的详细记录。我会在粮栈后巷的老槐树下等你,接应你。”

周先生突然 “扑通” 一声跪下,对着崔瑾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红了:“多谢崔主事!多谢崔主事给我一条活路!我明天一定把账册偷出来,就算拼了命,也不能再让刘三害人了!” 他攥着银子与文书,手不再发抖,眼神里有了久违的光 —— 那是对未来的希望。

崔瑾连忙扶起他,从桌上拿起一块干粮递给周先生:“快吃点东西,你肯定饿了。明天还要办事,得有体力。” 周先生接过干粮,大口吃了起来,眼泪混着干粮咽下去,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香。他吃完干粮,又对崔瑾鞠了一躬,才小心翼翼地揣好银子与文书,转身离开了包间,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

崔瑾看着他的背影,将手抄账册收好,放进随身的木盒里。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着外面的街道 ——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泛着淡淡的光,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走过,脚步匆匆。他知道,明天会是关键的一天,能不能拿到刘三的罪证,能不能为前线将士讨回公道,就看明天了。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崔瑾就带着小禄去了西市。他想趁着查账前,再看看长安的粮价情况,毕竟民生是朝廷的根本,粮价不稳,百姓就会不安。

西市的门刚开,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多是来买粮的百姓,提着空空的布袋,脸上满是焦虑。崔瑾刚走进西市,就被一股淡淡的麦香吸引 —— 街角的老槐树下,一个穿着补丁短袄的小贩正揭开蒸笼,白雾裹着麦香飘散开,旁边立着块木牌,用炭笔写着 “杂面蒸饼,五文一个”,字迹歪歪扭扭,却很工整。

小贩姓王,大家都叫他王小贩,四十多岁,脸上满是风霜,左手缺了根小指 —— 是去年叛军袭扰长安时,被叛军的弯刀砍断的。他正给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装蒸饼,老妇人手里攥着五枚铜板,舍不得递给王小贩,嘴里还在念叨:“王小哥,怎么又不涨价?你这杂面饼,里面的杂面都快比糠多了,再卖五文,你要赔本的。”

王小贩苦笑,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 其实是清晨的露水,他拿起一个蒸饼,递给老妇人:“张奶奶,我要是涨价,您就买不起了。您孙儿还等着吃饼呢,快拿着吧。” 老妇人接过蒸饼,眼圈红了,把铜板递给王小贩:“谢谢你,王小哥,你真是个好人。”

崔瑾走过去,掏出十文钱:“王小哥,来两个蒸饼。” 王小贩接过钱,递过两个热腾腾的蒸饼,还多给了一小碟腌菜:“这位先生,您是外地来的吧?这腌菜是我家娘子腌的,就着饼吃,香。” 崔瑾接过蒸饼,咬了一口 —— 饼里掺了不少糠麸,口感粗糙,还带着点苦味,却很实在,能顶饱。

“王小哥,” 崔瑾一边吃饼,一边问道,“我看西市的粮价涨得厉害,你这杂面是从哪儿进的?多少钱一斗?” 王小贩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先生,不瞒您说,杂面都是从广通粮栈进的,上个月还是三十文一斗,这个月就涨到四十文了 —— 刘掌柜说‘粮少,得涨价’,其实是他把好粮都囤起来了,只卖这种掺糠的杂面和霉粮,还跟其他粮商说好一起涨价,谁不涨就断谁的货!”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粮铺,粮铺前围着不少百姓,却没几个人买粮,只是在门口叹气。“你看那家‘福记粮铺’,以前卖的都是好粟米,现在也只卖霉粮了,六十文一斗,比上个月贵了二十文!有个老农,攒了半年的钱,想给生病的老伴买两斗好粮,结果没买到,蹲在粮铺门口哭了半天,还被粮铺的伙计赶了出来。”

崔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个老农蹲在粮铺门口,手里攥着个布包,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哭。旁边还有个穿着补丁衣裳的汉子,手里抱着个孩子,孩子饿得直哭,汉子却只能哄着:“娃,别哭,等爹挣了钱,就给你买饼吃。”

崔瑾心里一沉,从怀里掏出纸笔,记下王小贩说的粮商名字 ——“福记粮铺”“恒昌粮行”“兴盛粮栈”,这些都是跟广通粮栈有往来的粮商。“王小哥,你放心,” 崔瑾收起纸笔,语气郑重,“朝廷已经知道粮价的事了,很快就会查清楚,不会让粮商再欺负百姓。” 王小贩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期待:“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咱们小老百姓,就想安安稳稳地吃口饱饭。”

崔瑾又跟王小贩聊了会儿,了解到更多情况 —— 西市有不少小商贩,因为粮价涨得太厉害,都快做不下去了,有个卖面条的老板,昨天就关了店,带着妻儿去乡下投奔亲戚了。他还听说,有百姓因为买不起粮,去城外挖野菜,结果遇到了叛军的散兵,被抢走了身上仅有的一点钱。

“先生,您要是没事,就快走吧,” 王小贩突然压低声音,“广通粮栈的人经常来西市逛,要是看到您跟我说话,会找我麻烦的。” 崔瑾点头,谢过王小贩,带着小禄往顺发杂货铺走去 —— 那里是广平王的暗桩,他要把粮商囤粮的消息报上去,彻底斩断这条贪腐链。

顺发杂货铺的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姓赵,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杂货商,实则是广平王的亲信,负责传递长安的暗线消息。崔瑾走进铺里,装作买杂货的样子,低声说:“赵掌柜,我是‘青雀’(广平王给崔瑾的代号),有重要消息要报。” 赵掌柜会意,将他领进后屋,关上房门。

“赵掌柜,” 崔瑾掏出纸笔,将粮商囤粮的名单和广通粮栈的初步调查结果写下来,“刘三不仅克扣军粮,还勾结西市的粮商囤粮抬价,百姓苦不堪言。你尽快将这份名单和调查结果送进广平王府,禀明殿下,请殿下奏请陛下,严查这些粮商。” 赵掌柜接过纸笔,郑重地点头:“崔主事放心,小人这就安排人送过去,绝不会出差错。”

崔瑾走出顺发杂货铺,心里更坚定了查贪腐的决心 —— 这些粮商和刘三,都是在吸百姓和将士的血,若不尽快铲除,长安的安稳也会出问题。他看了看天色,巳时快到了,刘三应该快回粮栈了,周先生也该行动了。

同一时刻,冀州义军大营里,春雨已经停了,天空渐渐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营地上,泛着淡淡的金光。李倓正站在练兵场上,看着士兵们操练 —— 陈武挥着长枪,动作比前些天有力了些,枪尖划破空气,发出 “呼呼” 的声响;大刀刘则在教新兵劈砍技巧,吼声震得雪粒从帐篷上往下掉,新兵们学得很认真,虽然动作还很生涩,却很努力。

“赵大哥,广平王殿下的信使来了!” 张老栓拿着一封信,快步跑过来,脸上沾着些泥点 —— 他刚从河边回来,去查看春汛的情况,河边的冰已经融化了,水流渐大,得加固帐篷的地基,防止渗水。

李倓接过信,快速扫过内容 —— 信是李俶亲笔写的,字迹沉稳有力:“倓弟,已派度支司主事崔瑾查广通粮栈贪腐,崔瑾是朕的亲信,办事可靠,不日便有结果。义军需暂省粮草,待查清后,定优先补给冀州。另,春汛将至,需注意加固营防,勿让雨水淹了粮囤。”

“是兄长的信?” 陈武凑过来,见李倓眉头舒展,脸上露出笑容,便问道,“殿下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李倓点头,将信递给陈武:“兄长派了度支司的崔主事去查长安粮栈的贪腐,咱们的粮草很快就能改善。” 他想起去年长安沦陷时,是兄长带着他杀出重围,一路上兄长都在保护他,还给了他不少干粮和银子;如今兄长在长安查贪腐,为前线筹粮,他在河北领兵,抗击叛军,兄弟二人虽隔千里,却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 —— 平定叛乱,还大唐百姓太平。

“太好了!” 陈武看完信,兴奋地喊道,“这下咱们不用再喝掺沙的野菜粥了!我这就去告诉弟兄们,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他转身就要跑,却被李倓叫住:“陈大哥,先别声张,等粮草真的到了再说 —— 免得弟兄们空欢喜一场。” 陈武点头,又走了回来,却还是难掩脸上的兴奋:“赵大哥放心,我知道分寸!我就跟弟兄们说‘殿下有消息了,咱们的粮草快有着落了’,让大家有个盼头。”

李倓笑着点头,目光望向邺城的方向 —— 邺城的叛军还在加固城墙,时不时会派散兵来骚扰,却不敢正面进攻。他知道,只要粮草问题解决,等郭子仪的官军一到,他们就能发起总攻,收复邺城,为河北的百姓报仇。

而长安广通粮栈的后巷里,崔瑾正躲在老槐树下的草垛后,观察着粮栈的动静。巳时刚过,刘三果然带着张彪回来了,他骑着一匹枣红马,身上的锦袍更皱了,脸上还带着酒气,显然是在赌场喝了酒。他下了马,骂骂咧咧地走进粮栈,张彪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装着银子的布包。

没过多久,粮栈的后窗轻轻推开,周先生从里面跳了出来,怀里抱着个蓝色的布包,跑得气喘吁吁。他刚跑到老槐树下,就被崔瑾拉进草垛后:“账册拿到了吗?” 周先生点头,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厚厚的账册,封面上写着 “广通粮栈私账”,上面还锁着一把小锁 —— 周先生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锁,“这里面有刘三克扣军粮、换私银的详细记录,还有他给李辅国送银的回执,上面有李辅国府里的印鉴。”

崔瑾接过账册,快速翻到最后几页 —— 果然有李辅国府里的印鉴,还有 “正月:送银五十两;二月:送银四十两” 的记录,与周先生的手抄账册完全吻合。“太好了!” 崔瑾的心里松了口气,“周先生,你快带着妻儿去同州,我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在城外的十里坡等你。” 周先生点头,又对崔瑾鞠了一躬:“多谢崔主事,大恩不言谢!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您!” 他转身跑向城外,脚步轻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崔瑾将账册藏进随身的木盒里,带着小禄快速离开后巷,前往顺发杂货铺。赵掌柜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见崔瑾来了,连忙将他迎进铺里:“崔主事,马车已经备好,您现在就去王府吗?” 崔瑾点头:“嗯,账册已经拿到,得尽快交给殿下,让殿下奏请陛下,查封广通粮栈,抓捕刘三。”

赵掌柜从铺里拿出一件粗布衣裳,递给崔瑾:“崔主事,您换件衣裳吧,免得被李辅国的人认出来。小人已经让人去通知殿下,说您拿到了账册,殿下在王府等着您。” 崔瑾接过衣裳,快速换好,跟着赵掌柜走出铺里,坐上马车,往广平王府驶去。

当晚,广平王府的书房里,烛火通明。李俶看着崔瑾送来的账册,脸色越来越沉,手指捏得发白:“李辅国竟敢如此猖狂,挪用军粮,中饱私囊,还勾结粮商囤粮抬价,害苦了百姓和将士!”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坚定,“崔瑾,你做得好!明日早朝,我就奏请父皇,查封广通粮栈,抓捕刘三,严查西市的粮商,还长安百姓和河北义军一个公道!”

崔瑾拱手行礼:“殿下英明!只要能为百姓和将士讨回公道,臣就算再辛苦,也值得。” 李俶点头,从案上拿起一杯酒,递给崔瑾:“崔瑾,这杯酒,孤敬你!你是朝廷的好官,是孤的好帮手!” 崔瑾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的辛辣在嘴里散开,却让他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冀州大营里,李倓正与陈武、大刀刘商量春汛的防范措施。士兵们已经开始加固帐篷的地基,还挖了排水沟,防止雨水淹了粮囤。伙房里飘来野菜粥的香气,虽然还是掺了野菜,却比以前稠了些 —— 张老栓说 “省着点吃,等殿下的粮草到了,咱们就能吃纯粟米粥了”。

李倓摸了摸怀里的信,心里满是希望 —— 兄长的人已经拿到了贪腐的证据,用不了多久,粮草就会送来,春汛也能防范,他们很快就能发起总攻,收复邺城。他望着远处的星空,星星很亮,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崔瑾站在广平王府的窗前,望着远处的皇宫,心里满是坚定。他是大唐的官员,是广平王的亲信,更是大唐的子民 —— 只要能为朝廷除奸,为百姓谋福,就算再难的路,他也会走下去。

长安的夜很静,冀州的夜也很静,两地的人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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