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风还带着寒意,杏花村却已如沸水翻腾。
晨光洒在新立的青石碑上,“信义碑”三个大字鎏金嵌刻,映得人眼发亮。
三百盟商名录层层排列,密密麻麻,皆是东南十二县中小作坊、农户、走贩的名字——他们曾被大行压价、被官牙盘剥,如今名字堂堂正正刻于石上,如同一场无声的加冕。
苏晚晴立于高台之上,一袭素色布裙未改,可气度已非昔日泥泞中挣扎求生的农家妇。
她目光扫过台下万千百姓,那些曾跪着交税、弯腰赔笑的脸,此刻仰头望着她,眼中燃着光。
“从前我们低头种地,现在我们要抬头做人。”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雨,“谁再想踩我们头上发财——我不止烧你仓库,还要拆你屋梁!”
话音落,山道尽头尘烟骤起。
一队人马疾驰而来,脚步整齐如鼓点敲在大地。
靛蓝短打,肩披麻编护甲,腰悬铁尺木棍,背旗猎猎,上书四字——民自有道。
小石头叔策马当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巡防司报,东南六线通路清障完成,私卡尽除,商旅无阻!”
台下爆发出震天欢呼。
胡掌柜激动得老泪纵横,紧攥手中《盟约九则》——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把刀,一把劈开旧秩序的利刃。
其中最重一条赫然在目:“凡欺压雇工、克扣妇酬者,逐出商盟,永不录用。”
就在昨夜,数十名被陶坊解雇的女工跪在议事厅外,哭声凄切。
她们日夜制坯,工时最长,报酬却不足男工三成。
如今,《盟约九则》落地,她们不仅重获生计,还将按劳计酬,列册入档。
“苏娘子……你是给我们女人,立了命啊!”一名满手裂口的老妇扑倒在地,额头触地,泣不成声。
苏晚晴没说话,只是亲手将她扶起,塞进一张叁贯信义券:“从今往后,你们的汗,值钱。”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做的不止是生意,而是在重塑规矩。
产联筹建紧随其后。
米行供粮、油坊出脂、陶窑烧瓮,三方联合议价,统一采运。
胡掌柜亲自带队赴临江府谈判,仅粗盐一项,便压价两成。
消息传来,盟商震动,称此为“破天荒之举”。
而真正让权贵变色的,是苏晚晴亲笔拟定的《原料共库章程》——所有成员按份额出资建仓,货物统存统调,任何一家遇困,可凭券支取应急;若恶意囤积居奇,则立即冻结资格,全网通报。
“这不是商会,”郑伯看着账册喃喃道,“这是……国中之国。”
唯有屏风之后,谢云书静坐良久。
他咳得比往日更频繁,指缝间渗出的血丝已被他自己悄悄抹去。
狐裘裹身,遮不住形销骨立,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
他望着墙上那幅东南商路图——如今已被红线织成一张巨网,每一条线都连着千百户人家的饭碗,也连着无数双觊觎的眼睛。
“太快了……”他低语,声音几不可闻,“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烛火摇曳,映出他袖中一卷泛黄残谱的轮廓。
边角磨损,似经多年摩挲。
封皮无字,唯有暗纹如曲水流觞,隐成半阙残调。
他轻轻抚过那卷旧纸,仿佛触到了十年前那一夜的血雨。
忽然,窗外雷声滚滚,春社祭天,竟降惊雷。
谢云书抬眸望天,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风暴,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