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无情地砸向城东窑场。
苏晚晴蹲在一片狼藉的碎渣之中,雨水混合着泥水溅满了她的衣衫。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一片边缘泛金的残片,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谢云书梦境里那句低语:“龙脊……需以血温养……”
“龙脊?这到底是什么?和这琉璃烧制又有什么关系?”苏晚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求知欲。
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决定去探寻这个神秘的“龙脊”究竟是什么。
她想起谢家荒废的祖祠,那是一个被官府封禁的地方,据说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然危险重重,但为了找到烧制琉璃的关键,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苏晚晴站起身来,不顾倾盆大雨,毅然决然地朝着祖祠的方向奔去。
祖祠一片破败,残碑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只有一对老夫妇在这里守着。
陶大锤妻看到苏晚晴,身体颤抖着,她缓缓地从香炉底下拿出一个纸团,双手递给苏晚晴,声音颤抖地说道:“他说……对不起谢家,当年不该听命换土。”
苏晚晴接过纸团,雨水打湿了她的手,也浸湿了纸团。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上面赫然写着:“祭坛下三尺,赤壤如血,乃‘龙脊骨’所化。”看到这句话,苏晚晴的心跳陡然加快,难道这就是她苦苦寻找的“龙脊”?
她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夜召集人手来到祖祠的祭坛。
众人在雨中奋力挖掘,泥土被一锹一锹地翻起。
终于,在祭坛下三尺的地方,他们挖到了一把赤褐色的泥土。
苏晚晴伸手捧起一些,触手温润,那泥土竟隐隐散发着铁锈与檀香混合的气息。
“这就是‘龙脊骨’所化的泥土吗?”苏晚晴心中充满了期待。
她取了少量泥土混入釉浆中,准备试烧。
土婆婆闻了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骤然抬头,惊恐地说道:“这不是土,是魂灰!有人用至亲之骨养地脉!”接着,她又严肃地警告道,“动此土者,必引梦魇缠身。”
苏晚晴心中一凛,但为了烧制出完美的琉璃,她没有退缩。
然而,到了夜晚,她果然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
她梦见无数穿着铠甲的亡者列阵而立,他们的眼神冰冷而空洞,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怨恨。
在队伍的中央,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半阙残诗:“龙断则国崩,血续则光生。”
苏晚晴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她的衣衫。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新釉料入窑已经第七日,火势正旺。
小萤姐悄悄拦住苏晚晴,神色紧张地说道:“我娘是前朝御窑画师,她说真正的‘照骨琉璃’,需以谢氏嫡系之血为引——不是洒,是‘画’。”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众人脸色一变,急忙冲进屋内。
只见谢云书不知何时起身走到未上釉的坯体前,他的右手食指已经撕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罐身上划出七道蜿蜒的纹路。
他口中喃喃地说道:“父亲说……七断之后,方可承印。”说完,他便昏厥过去,脉象微弱如游丝。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揪,心痛如绞。
她强忍着泪水,看着昏迷不醒的谢云书,又看了看那带着血痕的坯体。
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必须要完成这最后的烧制。
她咬了咬牙,命人按照血痕纹路补釉,准备进行低温二次烧制。
窑火熊熊燃烧着,仿佛在诉说着这场烧制的艰辛与神秘。
苏晚晴守在窑前,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
她的心中充满了担忧和期待,不知道这一次能否成功。
随着时间的推移,窑火渐渐熄灭,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安静下来。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窑门,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即将打开窑门,见证这最后的结果……窑火渐熄,天地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雨停了,风也止了,连远处山林的虫鸣都仿佛被无形之手掐灭。
苏晚晴站在窑前,指尖冰凉,心跳却如战鼓擂动。
她望着那扇尚未开启的窑门,喉间发紧——七日熔炼,以血为引,以魂为祭,这一窑烧的,早已不止是琉璃。
而是命。
“开。”她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两名窑工颤抖着上前,合力推开沉重的窑门。
刹那间,一道金光如剑破暗,直刺夜空!
众人本能后退,瞳孔尽缩——那一排排静立的琉璃罐,通体澄澈似水晶,泛着温润金芒,宛如晨曦凝成的器物。
阳光虽未升起,它们却自生光辉,映得整座窑场如坠神境。
更令人震怖的是,当晨光初透,斜照其上时,每一只罐壁之内,竟浮现出一条盘绕升腾的龙形暗纹!
龙鳞隐现,龙目微睁,仿佛随时会破器而出,腾云而去。
有人伸手轻叩,一声清越钟鸣荡开,余音不绝,竟震得人耳膜生疼。
“坚硬无比……”陶大锤蹲下身,用铁锥猛击一罐,锥头崩断,罐体无损。
土婆婆双目虽盲,却仰面朝天,老泪纵横:“它认主了……谢家的龙,醒了。”
墨先生颤巍巍捧起最中央那只带血纹起点的罐子,指尖抚过那道蜿蜒如脉络的痕迹,忽然跪地痛哭:“此非人力可成,乃家国遗魂归来!这是‘照骨琉璃’,是王朝失传三百年的镇国之器啊!”
苏晚晴没有动。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些龙纹之上——每一枚龙首的起点,都精准对应着谢云书指尖划破的位置。
七道血痕,七处龙启,仿佛血脉唤醒了血脉,命运叩响了命运。
她猛地转身冲进药房,脚步踉跄却不曾停下。
屋内烛火摇曳,北运的药材已整整齐齐码放成列。
她将第一批“清心合和膏”小心装入龙纹琉璃罐,封泥、盖印,动作熟练而机械。
可指尖触到那冰冷光滑的罐身时,仍是一颤。
这不再是普通的药罐了。
这是信物,是武器,是通往风暴中心的钥匙。
窗外忽有轻响,像枝叶拂檐,又似衣袂擦过青瓦。
她猛然回头——
谢云书披着旧麻布外衣,静静立于檐下,脸色苍白如纸,可那双眼睛,却清明锐利得不像病人,倒像是沉睡多年的剑终于出鞘。
“你醒了?”她脱口而出,脚步不自觉向前。
他抬手制止,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靠近的距离感。
嗓音低哑,如同从地底传来:“我没醒……是它醒了。”
他顿了顿,眸光望向北方漆黑的天际,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
“刚才……我梦见北境军营的地图,在我血管里流动。”他缓缓卷起左袖,露出小臂内侧一片淡青色经络,其上竟浮现细密如画的路线残痕,转瞬即逝。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半张炭笔草图,轻轻放在窗台上。
“天禄钱局在幽州的暗仓位置,明日午时,会有一批‘药’运往京城。”他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但那根本不是药。”
苏晚晴俯身看图,瞳孔骤然一缩——
那路线、那标记、那隐蔽的转运节点……分明是伪造户部银引的地下流通路径!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谢云书的目光。
那双眼深处,不再有怯懦与病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将燃未燃的烽火。
空气凝滞。
良久,她缓缓合拢图纸,收入袖中,唇角扬起一抹冷冽笑意:“原来如此……他们以为运的是财货,其实运的是催命符。”
窗外风再起,吹动檐下铜铃,叮咚作响,似预警,又似战鼓初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