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觉醒·开脉筑基
李之源九岁宴客天香楼,顶层包厢设“金碗宴”。 琉璃盏盛胭脂米粥,一碗百金,震惊长安。 程贵妃侄儿程小胖拍桌赖账:“粥里没肉,凭啥百金?” 明珠单手拎其挂旗杆,迎风晃荡如腊肉。 皇帝闻讯索“剩饭”:“朕尝尝百金粥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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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春日,像被一坛子刚开封的陈年花雕酒浸透了,空气里浮动着慵懒的暖意和无处不在的、属于繁华的喧嚣。朱雀大街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店铺的招幌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招徕着南来北往的商客与游人。
而近日,长安城最沸沸扬扬的谈资,不再是哪位公侯家的风流韵事,也不是边关又传来了什么捷报,而是围绕着那座矗立在东市最繁华地段的七层朱楼——天香楼。
“听说了吗?唐王府那位小王爷,明儿个要在天香楼顶层的‘摘星阁’摆宴!” “嚯!摘星阁?那可是天香楼从不对外开放的顶楼!据说站在那里,半个长安城尽收眼底,连皇宫的琉璃瓦都能数得清!” “摆宴?请谁?总不会又是他那几个小纨绔朋友吧?” “请谁不知道!但你知道那席面叫什么吗?”说话的人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周围支棱起一片耳朵,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颤抖吐出三个字:“金——碗——宴!” “金碗宴?!” 惊呼声瞬间炸开,比刚才的议论高了八度。 “我的老天爷!纯金的碗?那得……那得多少金子?” “金子是小事!关键是……那碗里装什么?龙肝凤髓不成?”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先前那人享受着众人聚焦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亲历者般的笃定语气道:“具体装什么,还没人知道。但天香楼的大掌柜,这两天脸都笑成菊花了,走路都带风!据说小王爷包下摘星阁三日,光是布置就花销不菲!更吓人的是,他放出话来,席上所用器皿,皆是纯金打造,而那一碗……就一碗主菜,价值——” 他再次停顿,伸出两根手指,狠狠在空中一比划。 “两……两百贯?”有人试探着问。 “呸!两百贯?那是打发叫花子!”那人啐了一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见证历史的激动:“一碗!百——金!” “嘶——!” 整条街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百金!那是什么概念?足够在长安城买下一座三进的宅院!足够一个富足之家锦衣玉食十年!而现在,仅仅是一碗……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狂热的喧嚣。 “疯了!真是疯了!” “唐王府……果然财大气粗!” “明日!明日说什么我也要去天香楼下瞧瞧热闹!” “同去同去!” 流言像长了翅膀,带着“金碗”、“百金”、“摘星阁”这些令人血脉贲张的字眼,一日之间便席卷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在谈论这场即将上演、闻所未闻的奢华盛宴。期待、质疑、惊叹、嫉妒……种种情绪在春日的长安城上空发酵、蒸腾。
翌日,晴空万里。 天香楼,这座长安城美食与权势的象征,从未像今日这般引人瞩目。楼前宽阔的广场早已被汹涌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锦衣华服的富商、伸长脖子的百姓、闻风而来的各路闲人,甚至还有不少穿着官靴、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低阶官吏,全都仰着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高耸入云的第七层——摘星阁那紧闭的、描金绘彩的雕花木窗。
楼下喧嚣震天,楼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摘星阁内,仿佛将一片云霞裁剪下来铺就。四壁悬挂着薄如蝉翼的云纱,被从敞开的巨大雕花木窗涌入的春日熏风,吹拂得如同仙女的裙裾,轻柔地飘荡。阳光透过云纱,滤去了刺目的灼热,洒下满室柔和澄澈的金辉。地上铺着厚厚的手工波斯绒毯,踩上去绵软无声,毯面上繁复的缠枝莲纹在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阁内陈设极简,却处处透着令人窒息的奢华。正中央,只摆着一张宽大的、足以容纳十余人围坐的紫檀木嵌螺钿圆桌。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悬挂的数盏巨大的、由整块天然水晶雕琢而成的莲花灯,灯内燃烧着价比黄金的南海鲛人油,散发出明亮却不刺眼、带着奇异馨香的光芒。
此刻,桌旁只坐了四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主位上,正是今日这场盛宴的主人,唐王府小王爷李之源。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银线流云纹的锦袍,腰间束着一条羊脂白玉带,衬得那张本就精致的小脸越发莹润如玉。九岁的年纪,身量比去年拔高了些,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单薄,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晕,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顾盼生辉,流转着灵动狡黠的光芒。他随意地靠在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宽大椅子里,小短腿悬着,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厚厚的地毯,姿态慵懒又带着点小主人的矜贵。
左手边,坐着王强。这位赵国公的宝贝孙子,才十一岁,骨架却已初显雄壮,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他坐得笔直,像棵生机勃勃的小松树,一双大手有些局促地放在膝盖上,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兴奋和好奇,不时偷偷瞄一眼门口的方向,显然在期待着什么。
右手边是秦玉龙。宰相秦长河之孙,同样十一岁。他穿着一身素雅的竹青色长衫,眉眼清俊,气质沉静,小小年纪已显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素白丝帕擦拭着一个玲珑剔透的白玉杯,动作优雅从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楼下那震天的喧嚣和即将到来的“金碗”都与他无关。
再旁边是程度。鲁国公程老十的宝贝疙瘩,粉雕玉琢得像个年画娃娃,穿着一身喜庆的绛红色锦袍。他年岁最小,不过十岁,性子也最跳脱。此刻正趴在光滑如镜的桌面上,对着自己倒影挤眉弄眼,一会儿理理鬓角根本不存在的乱发,一会儿又对着倒影做个鬼脸,嘴里还嘟嘟囔囔:“啧,本公子这容颜,今日怕是要迷倒长安城半数的闺秀……”
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侍立着几个身影。 李之源身后,左边是永远面瘫、站得如同一杆标枪的王府总管李忠。右边则是圆脸圆眼、努力想学李忠的严肃却总透着点喜感的来福。 王强身后,铁塔般杵着他那壮得跟小牛犊似的跟班铁柱,正无聊地掰着自己粗壮的手指头玩。 秦玉龙身后,站着他的书童墨砚,一个眉眼清秀却总带着点冷峭意味的少年,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的小算盘,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程度身后,是他那伶牙俐齿的侍女彩袖,正翻着白眼看着自家少爷对影自怜,一脸“没眼看”的嫌弃表情。 还有两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两个穿着同样款式鹅黄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通往内室的珠帘旁。一个脸蛋圆润,眼睛弯弯像月牙儿,嘴角天然带着点俏皮的笑意,正是明珠。另一个与她眉眼有七八分相似,却绷着一张小脸,神情冷肃,腰背挺得笔直,正是明月的双胞妹明月。明珠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漆描金食盒,明月则怀抱着一柄带鞘的短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阁内唯一的入口。
“源哥儿,你说的那‘金碗’,到底是个啥宝贝啊?真值一百金一碗?” 王强终于按捺不住,瓮声瓮气地问道,打破了阁内短暂的宁静。他挠了挠头,一脸困惑,“金子做的碗?那也太沉了吧?能端得动吗?”
程度立刻从对影自怜中抬起头,小脸放光:“强子你这就不懂了!金碗那是排面!是格调!是告诉全长安城,咱们源公子,富可敌国!” 他挺起小胸脯,仿佛那金碗是他家的,“待会儿菜上来,本公子定要好好品鉴品鉴,看看这百金一碗的珍馐,究竟是何等仙家滋味!”
秦玉龙放下擦拭干净的白玉杯,淡淡开口,声音清越:“值不值百金,不在碗,更不在碗中之物。而在源公子今日要请的人,和他要传递的意思。”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主位的李之源,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李之源正用小银勺慢悠悠地搅动着面前一盏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参茶,闻言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冲着秦玉龙狡黠地眨了眨:“还是玉龙懂我。” 他放下银勺,小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小狐狸般算计的笑容,“这‘金碗宴’,请的可不是一般人。”
他话音刚落,就听阁外楼梯口传来一阵喧哗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气喘吁吁又透着十足跋扈的粗嘎声音:
“让开让开!都给我程少爷让开道儿!挤什么挤!没长眼啊?” “哎哟!谁踩我脚!” “程少爷您慢点!楼梯陡!”
珠帘晃动,一个庞大的身影几乎是“滚”了进来。
来人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身高体胖,穿着一身极其扎眼的、用金线绣满福字纹的宝蓝色锦袍。那锦袍的料子极好,却被他那过于肥胖的身躯撑得紧绷绷的,圆滚滚的肚子像塞了个小西瓜,腰带勒在肚腩上方,艰难地维持着不掉下去。一张圆盘大脸,肥肉把五官都挤得有些变形,小眼睛努力睁大也显得细缝一般,此刻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爬这七层楼累得够呛。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气喘吁吁、穿着家丁服色的跟班。
正是程贵妃的亲侄儿,程家二房的小少爷,程金宝。人送外号——程小胖。
程小胖一进门,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两条缝的小眼睛就贪婪地扫过摘星阁内奢华的陈设,在头顶的水晶灯和脚下的波斯地毯上停留片刻,最后才落到主位的李之源身上。他努力挺了挺那几乎不存在的胸脯,试图摆出点贵公子的派头,但呼哧带喘的声音和满脸的油汗彻底出卖了他。
“李之源!你小子排场不小啊!” 程小胖粗声粗气地嚷道,语气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嫉妒,“这摘星阁,连我姑姑(程贵妃)想上来坐坐都难!你小子倒好,说包就包了?”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拉开一张空着的紫檀木椅子,那沉重的实木椅子被他肥硕的屁股压得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大剌剌地坐下,像一座肉山堆在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之源:“说吧!请少爷我来,有什么好事?是不是……那‘金碗宴’要开席了?” 提到“金碗宴”三个字,他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眼中射出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
李之源端起参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程小胖的话。旁边的程度皱了皱小鼻子,小声嘀咕:“一股子汗馊味……”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程小胖听见。
程小胖脸上肥肉一抖,小眼睛一瞪:“程度!你小子嘀咕什么呢?” 程度立刻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我说程二哥您红光满面,一看就是有口福之人!”
程小胖哼了一声,懒得跟个小屁孩计较,又把目光转向李之源,急不可耐地催促:“喂!李之源!别磨蹭了!少爷我爬这七层楼容易吗?赶紧的!那金碗呢?让少爷我开开眼!到底是什么龙肝凤髓,敢卖一百金一碗?”
阁内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李之源身上,充满了好奇与期待。连一直平静无波的秦玉龙,眼底也掠过一丝探究。
李之源放下茶盏,小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手。
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的阁内格外清晰。
侍立在珠帘旁的明珠,立刻捧着那个红漆描金食盒,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动作麻利地将食盒放在那张宽阔的紫檀圆桌正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食盒牢牢吸住。尤其是程小胖,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明珠伸出白皙的小手,轻轻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没有想象中珠光宝气冲天而起,也没有异香扑鼻。食盒内,静静地躺着一只……碗。
一只碗。
一只通体晶莹剔透、在满室金辉与水晶灯映照下折射出梦幻般七彩流光的琉璃碗!
碗壁极薄,薄得仿佛吹弹可破,曲线流畅优美,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莲。碗身纯净无暇,没有一丝杂质,只有底部一圈用极细的金丝掐嵌出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在流光溢彩的琉璃映衬下,那金丝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碗底缓缓流动。
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人窒息!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越过这美轮美奂的琉璃碗本身,看到碗中所盛之物时,阁内瞬间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碗里,盛着大半碗……粥。
粘稠的、呈现出一种极其罕见、如同上好胭脂般嫣红透亮色泽的米粥。几颗饱满圆润、同样透着红玉般光泽的米粒点缀其间,随着明珠放下食盒时轻微的震动,在粘稠的粥汤里微微晃荡了一下,散发出一种极其淡雅、带着点清甜气息的米香。
琉璃盏,胭脂米粥。
奢华到极致的容器,盛着朴素到极致的内容。
强烈的视觉反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王强张大了嘴,一脸茫然。程度眨巴着大眼睛,看看碗,又看看李之源,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秦玉龙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连他身后的墨砚,拨弄算盘的手指都停住了。
程小胖脸上的表情最为精彩。从食盒打开时极度期待和贪婪的潮红,到看到琉璃碗时惊艳的呆滞,再到看清碗里只是粥时那种巨大的错愕和……被愚弄的愤怒!几种情绪在他那张肥肉堆积的脸上飞快地转换着,最后定格为一种难以置信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扭曲。
“李!之!源!” 程小胖猛地一拍桌子,那厚实的紫檀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桌上几只白玉杯都跳了一跳!他庞大的身躯因为暴怒而剧烈颤抖着,脸上肥肉抖动,指着桌子中央那碗在流光溢彩的琉璃盏中显得格外“寒酸”的胭脂米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变得尖利刺耳: “你他娘的耍老子?!” “这就是你他娘的一百金一碗的金碗宴?!” “一碗破粥?!还是他娘的红米粥?!” “你当少爷我是要饭的?!拿这玩意儿糊弄鬼呢?!” 唾沫星子随着他声嘶力竭的咆哮四处飞溅。
阁内一片死寂。只有程小胖粗重的喘息声和他那两个跟班吓得缩脖子的细微响动。
李之源依旧靠在他的狐裘椅子里,小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无辜的笑意,仿佛程小胖的暴怒与他毫无关系。他伸出细白的手指,慢悠悠地指了指那只美得不像话的琉璃盏:“程二哥,看清楚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西域贡品,整块琉璃雕琢而成,薄如蝉翼,光洁无瑕,内嵌金丝缠枝莲纹。单这琉璃盏,价值几何,你可识货?”
程小胖一滞,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碗,一时语塞。他虽跋扈,却也知道琉璃珍贵,尤其这般纯净剔透、工艺精湛的,确实价值不菲。
李之源不等他反驳,手指又轻轻点了点碗中那嫣红粘稠的粥:“再看这米。此乃西域极西之地,雪线之上,十年才得熟一次的‘胭脂血糯’。色如胭脂,气蕴清甜,食之可润五脏,养气血,延年益寿。每年进贡到宫中的,也不过区区十斛。这一碗,便是半斛之精粹。你说,值不值百金?”
他声音不大,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阁内其他少年,包括王强和程度,都听得一愣一愣的。王强看着那碗粥的眼神都变了,仿佛那不是粥,而是什么仙丹妙药。程度更是悄悄咽了口唾沫。
程小胖被李之源这一番有理有据、还抬出宫贡的话堵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知道李之源说得可能有道理,但巨大的心理落差和被当众“戏耍”的感觉,让他那股邪火怎么也压不下去。尤其是看到李之源那副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放屁!” 程小胖彻底撕破了脸,猛地站起来,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指着李之源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横飞,“什么狗屁琉璃盏!什么狗屁胭脂米!少爷我不认!一碗破粥,没肉没腥,连点油星子都看不见,就敢要一百金?李之源!你他娘的就是个黑心奸商!想钱想疯了!讹到少爷我头上来了?门儿都没有!”
他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有理,最后竟一拍桌子,耍起了无赖:“想收钱?没门儿!今天这账,少爷我赖定了!有本事,你让你爹从道观里爬出来咬我啊!” 他得意洋洋地环视一圈,最后挑衅地盯着李之源,那张油腻的胖脸上写满了“你能奈我何”的嚣张。
阁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王强气得握紧了拳头,虎目圆睁,就要站起来。秦玉龙眉头紧锁。程度小脸也绷紧了。李忠面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来福吓得缩了缩脖子。墨砚的手指重新按在了算盘上。彩袖翻了个白眼,小声骂了句:“蠢货。”
程小胖的两个跟班见主子发威,也狐假虎威地挺了挺胸脯。
就在这剑拔弩张、程小胖的嚣张气焰达到顶点的时刻——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如同春日里最迅捷轻盈的燕子,毫无征兆地从珠帘旁掠出!
快!快得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残影!
程小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他后脖颈的衣领!那感觉,不像被人抓住,倒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铁钳死死钳住!
“呃啊?!” 程小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惊叫,他那重逾两百斤的庞大身躯,竟然像一只毫无分量的小鸡崽儿,被人单手拎了起来!
出手的,正是方才还俏生生捧着食盒的明珠!
她脸上那甜甜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看死物般的漠然。她纤细的手臂稳稳地举着,仿佛拎着的不是一坨沉重的肥肉,而是一个空麻袋。
“赖账?” 明珠的声音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程少爷好大的威风。”
话音未落,她脚下一点,拎着还在空中徒劳挣扎蹬腿的程小胖,身形如电,瞬间就掠到了那扇敞开的、正对着天香楼前广场的巨大雕花木窗前!
楼下广场上,成千上万双眼睛正仰望着摘星阁,等着看“金碗宴”的热闹。
下一秒,让整个长安城日后津津乐道、堪称传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一道鹅黄色的纤细身影,单手拎着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庞大肉球,如同甩一件破麻袋般,手臂猛地向外一抡!
“嗖——!”
程小胖那惊恐到扭曲的胖脸、在空中徒劳挥舞的胖胳膊胖腿,以及他那身扎眼的宝蓝色金线福字纹锦袍,瞬间暴露在长安城春日明媚的阳光下,暴露在楼下广场数万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啊——!!!” 程小胖杀猪般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划破了长安城的上空!
然而,这惨嚎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明珠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在将程小胖甩出窗口的瞬间,她另一只空着的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悬挂在窗外飞檐下、一根足有儿臂粗、用来悬挂酒楼灯笼的结实旗杆!
程小胖那庞大身躯下坠的势头被旗杆猛地一阻!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锦帛撕裂的脆响!
程小胖后脖颈的衣领承受不住他下坠的巨大冲力和自身的重量,瞬间被撕裂!他那身价值不菲的宝蓝色锦袍,从后领口一直撕裂到后腰!大片白花花的、肥腻的、颤巍巍的肥肉暴露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嗷——!” 更加凄厉、更加惊恐的惨嚎响彻云霄!
明珠面无表情,借着旗杆的力道,手腕灵巧地一抖、一绕、一挂!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于是,在长安城数万双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在天香楼高耸的七层飞檐之下,程家二房的少爷程金宝,像一块刚被屠夫处理好的、等待风干的五花腊肉,被挂在了那根粗壮的旗杆上!
他肥硕的身躯被撕裂的锦袍半裹着,露出大片白花花的后背肥肉,在春日的暖风里无助地晃荡着。两条胖腿徒劳地蹬踹,试图抓住点什么,却只能在空中划出可笑的弧线。那张因极度恐惧和羞辱而扭曲变形的胖脸,涕泪横流,嘴巴大张着,发出不成调的、断断续续的嚎叫:
“放我……下去……救命啊……姑姑……救我……嗷……”
整个天香楼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数万人仰着脖子,张着嘴,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法。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程小胖那随风晃荡的身影和凄惨的嚎叫,成为这诡异寂静中最刺眼的注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噗嗤……” 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发出了极其轻微的笑声。 这笑声,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油桶!
“哈哈哈哈哈哈——!” 山崩海啸般的狂笑,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笑声震天动地,直冲云霄!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有人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有人指着旗杆上晃荡的“白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程……程少爷……被挂……挂腊肉了!哈哈哈哈!” “哎哟我的娘!笑死老子了!” “快看快看!那白花花的……哈哈哈!” “天香楼新菜!风干程五花!一百金一份!哈哈哈!”
嘲笑声、哄闹声、口哨声,如同潮水般将悬挂在旗杆上的程小胖彻底淹没。他那些闻讯赶来、挤在人群前面的家丁,看着自家少爷那副惨状,听着周围震耳欲聋的嘲笑,一个个面如土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敢上前?
摘星阁内。
李之源慢悠悠地踱到窗边,探出小半个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广场那沸腾的海洋和旗杆上迎风招展的“程家腊肉”。他小脸上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仿佛在欣赏自己亲手导演的一出精彩戏剧。
王强和程度也挤到窗边,看着程小胖那副惨样,一个咧着嘴傻乐,一个拍着小手直叫好。
秦玉龙依旧坐在桌边,端起那杯温热的参茶,轻轻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浮沫,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对墨砚低声道:“记下,程金宝,赖账未遂,罚……挂旗杆示众一个时辰。另,欠款百金,加收……三成滞纳金。”
墨砚面无表情,手指在算盘上噼啪一阵脆响:“本金一百金,滞纳金三十金,合计一百三十金。记下了。”
阁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如同背景音般的哄笑声和程小胖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的哀嚎。
李之源转过身,走回自己的主位,重新抱起那个暖手的小铜炉。他看了一眼桌中央那只依旧流光溢彩、盛着嫣红胭脂粥的琉璃盏,小脸上露出一丝孩童般的、纯粹的满足笑容。
“开席。” 他奶声奶气地宣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阁内每个人的耳中。
明珠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珠帘旁,脸上重新挂上了甜甜的、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单手挂“腊肉”的煞星根本不是她。她动作麻利地开始为几位小主子分盛那价值百金的胭脂粥。
白玉小碗里,盛着半碗晶莹剔透、色如胭脂的粘稠米粥。淡淡的、带着清甜气息的米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李之源用小银勺舀起一点,送入口中。米粒软糯弹牙,带着一种奇异的清甜和温润感,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四肢百骸。连他体内那股常年盘踞的、因先天不足带来的细微滞涩感,似乎都被这暖流冲刷得松动了一丝。
“嗯,不错。” 他眯起眼睛,满足地喟叹一声。
王强早已按捺不住,端起碗呼噜噜就是一大口,烫得直咧嘴,却还是含糊不清地赞道:“好……好吃!香!” 他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热气从胃里升起,浑身都舒坦了。
程度则小心翼翼地品着,小脸上满是陶醉:“此粥只应天上有啊!源哥儿,值!太值了!”
秦玉龙也优雅地小口啜饮着,感受着那温润的暖意,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这粥……似乎真有几分门道。
阁内气氛融洽,美食当前,方才的不快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有窗外旗杆上随风晃荡的“白肉”和楼下依旧鼎沸的哄笑声,提醒着众人刚才那场闹剧的真实性。
就在几人快要将碗中那珍贵的胭脂粥分食殆尽时,阁外楼梯口再次传来一阵急促却异常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尖细而恭敬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珠帘晃动,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几名气息沉凝、目光锐利的便装侍卫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正是当今天子,李琰。
皇帝陛下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依旧扑面而来。他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先是扫过阁内奢华的陈设,然后落在桌中央那只空了大半的琉璃盏上,最后才看向窗边正捧着碗喝粥的几个小家伙,尤其在李之源身上停留了片刻。
“源儿,你这宴席,开得热闹啊。” 李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阁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王强、程度吓得差点把碗摔了,连忙放下碗,和秦玉龙一起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李之源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粥,这才放下小碗,从小圈椅上溜下来,像模像样地对着李琰作了个揖,奶声奶气道:“源儿参见伯父。伯父怎么有空来这市井酒楼了?”
李琰踱步到桌边,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那只空碗上残留的几点嫣红粥渍上,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捕捉空气中那淡淡的清甜米香。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盏,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朕在宫里,就听见这天香楼下快把长安城的屋顶给笑掀了。说什么‘金碗宴’、‘风干五花肉’……朕这心里头啊,就跟猫爪子挠似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之源,带着一丝促狭,“这不,赶紧过来瞧瞧热闹,顺便……”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再次落回那只空碗上,笑容加深:
“尝尝朕这好侄儿价值百金的‘剩饭’,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滋味?”
“尝尝朕这好侄儿价值百金的‘剩饭’,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滋味?”
皇帝李琰这句话,带着点玩笑的促狭,又裹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天家威仪,轻飘飘地落在摘星阁内。方才还弥漫着胭脂粥清甜香气的空气,瞬间又凝固了几分。
王强和程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出。秦玉龙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地上波斯毯的缠枝莲纹突然变得无比深奥。李忠面瘫依旧,来福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墨砚的算盘珠子都不动了,彩袖悄悄吐了吐舌头。只有珠帘旁的明珠明月,依旧面无表情,如同两尊玉雕的美人护卫。
李之源却像是没听出皇帝话里的“敲打”意味。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小脸上非但没有惶恐,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伯父……” 他奶声奶气地开口,带着点撒娇的尾音,小手指了指那只空了大半、只剩碗底几点嫣红粥渍的琉璃盏,“您来晚啦!源儿……源儿都吃完了呀!” 他摊开小手,一副“真不巧”的无辜模样。
李琰踱步到紫檀圆桌旁,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力。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屈起,在那光滑如镜、流光溢彩的琉璃盏壁上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越悠长的脆响,如同玉磬轻击,在寂静的阁内回荡,久久不息。
“好盏。” 皇帝陛下赞了一声,目光却并未离开李之源那张写满“天真无邪”的小脸,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琉璃无瑕,金丝嵌莲,西域贡品,价比黄金。源儿,你这‘金碗’,名副其实。”
他话锋一转,手指点了点碗底那点可怜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粥渍:“不过嘛,这碗中之物……朕倒是好奇得紧。百金一碗的胭脂血糯粥,连朕的御膳房,一年到头也分不到几碗。” 他俯下身,凑近李之源,那张威严中带着几分俊朗的脸庞离小家伙很近,声音压低了,带着点长辈逗弄晚辈的亲昵,却又像狐狸在嗅探猎物:“源儿,跟伯父说说,这粥……真那么神?能润五脏,养气血,延年益寿?”
李之源仰着小脸,毫不避讳地迎上皇帝伯父探究的目光,小脑袋用力点了点,语气斩钉截铁:“真的!皇祖母用了都说好!头皮不痒了,发丝也亮了!源儿自己喝了,都觉得身子暖洋洋的,走路都有劲儿了!” 他甚至还夸张地挺了挺小胸脯,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李琰看着他这副煞有介事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桌上其他几个空碗,王强和程度面前的白玉小碗更是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看来是真好吃。” 皇帝陛下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李之源身上,那笑意更深了,带着点“图穷匕见”的意味,“源儿啊,好东西要懂得分享。你看,伯父大老远跑来,总不能真让朕舔碗底吧?”
李之源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小嘴也撅了起来,十足一副“伯父你好不讲理”的委屈表情:“可是……可是真的没有啦!就煮了这一碗!” 他指了指明珠捧着的空食盒,“明珠可以作证!”
明珠立刻配合地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回禀陛下,小王爷所言属实,胭脂血糯仅得一碗之量,已尽数熬煮奉上,再无剩余。”
李琰“哦”了一声,拖长了调子,脸上那点“失望”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他背着手,在宽大的摘星阁内踱了两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楼下广场上,程小胖那杀猪般的嚎叫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哼哼,在数万人的哄笑声中显得格外凄凉刺耳。
“嗯……粥是没了。” 皇帝陛下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那点“失望”瞬间被一种了然于胸的、带着点“秋后算账”意味的精明所取代,“那咱们就说说别的。”
他踱到李之源面前,微微俯身,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带着一丝戏谑,牢牢锁住小侄子:“源儿,楼下旗杆上挂着的那块‘风干五花肉’……是你让人挂上去的?”
来了!王强和程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秦玉龙的眼皮也微微抬了一下。
李之源小脸上那点委屈和为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点“为民除害”的小得意。他挺直了小身板,声音清脆响亮:“是他赖账!伯父!程金宝他吃了源儿的百金粥,还想耍赖不认账!还骂源儿是黑心奸商!还……还说让源儿的爹爬出来咬他!” 最后一句,小家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愤怒,眼圈似乎都有点红了,活脱脱一个被欺负狠了的孩子在向家长告状。
李琰看着他那瞬间变脸的本事,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这小混蛋,演戏的天分倒是一流!他当然知道程金宝是什么德行,也知道事情起因多半是那蠢货自己作死。但……天子脚下,勋戚子弟被当众扒了衣服挂旗杆示众,这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程贵妃那边,怕是已经哭晕在宫里了。
“赖账固然不对,出口伤人更是无礼。” 李琰的声音沉了几分,带上了一丝帝王的威严,“但源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赖账,自有官府管束,有《唐律疏议》惩治。你让人把他扒了衣服挂到旗杆上……让满长安城的百姓看笑话,让程家颜面扫地,让皇家威仪何存?”
这番话说得不轻不重,既点出了李之源行为的不妥,又没把话说死,留足了转圜的余地。阁内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李之源却像是没听懂皇帝伯父话里的敲打。他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李琰,一脸“天真”的困惑:“伯父,源儿没让人扒他衣服呀!” 他伸出细白的小手指,指向侍立在珠帘旁、一脸无辜甜笑的明珠,“是明珠姐姐拎他的时候,他自己太胖太重了,衣服……‘嗤啦’一下,自己撑破的!对吧,明珠姐姐?”
明珠立刻屈膝,声音清脆肯定:“回陛下,确是如此。奴婢只是拎他起来,程少爷衣料……不甚结实,自行破裂。奴婢惶恐,未能护住程少爷衣冠周全。” 她低眉顺眼,语气恭敬,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令人遗憾的事实。
李琰:“……” 他看着这一主一仆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表演,差点气笑了。衣料不结实?程金宝那身锦袍用的是江南贡品云锦,金线刺绣!能撑破两百斤的胖子?鬼才信!
“至于挂旗杆……” 李之源小脸上的困惑更深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伯父你好笨”的无奈,“源儿只是想让他‘挂’账啊!他赖账,源儿让他‘挂’起来,提醒他别忘了还钱!谁知道明珠姐姐力气大,一不小心就把他挂得高了点……” 他摊开小手,叹了口气,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样子。
“噗……” 程度第一个没忍住,赶紧捂住嘴,小脸憋得通红。王强也赶紧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连秦玉龙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向上弯了一下。
李琰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把眼前这小混蛋拎起来打屁股的冲动。他算是看明白了,跟这小滑头讲道理、论国法家规,纯粹是自取其辱!这小子的歪理邪说,能把活人气死,死人气活!
“好!好一个‘挂账’!” 李琰气极反笑,索性不再纠缠这个注定掰扯不清的话题。他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只空荡荡的琉璃盏,眼底的精光一闪而逝,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粥,朕是没尝到。” 皇帝陛下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慢条斯理的腔调,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但这程金宝赖账闹事,扰乱市井,还惊动了朕躬……源儿,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他踱到李之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小侄子,脸上带着一种“你懂的”笑容:“程家那边,自有朕去安抚。贵妃哭哭啼啼,总得给点甜头堵嘴。至于你这边嘛……伯父也不能让你白受委屈,白损失一碗百金粥不是?”
李之源心里的小算盘立刻噼啪作响。来了来了!他就知道!皇帝伯父亲自跑来,尝粥是假,敲竹杠才是真!安抚程贵妃要钱,弥补他李之源的“损失”更要钱!合着最后羊毛全出在他这只小羊羔身上?
小脸上顿时布满了“肉痛”的表情,小嘴撅得能挂油瓶:“伯父……源儿……源儿穷啊……开当铺才几天……”
“穷?” 李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这间奢华的摘星阁,扫过头顶价值连城的水晶灯,脚下的波斯地毯,“源儿,跟伯父哭穷,是不是不太厚道?”
他俯下身,凑到李之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点恶趣味地低语:“朕可是听说,你那‘玉容洗发露’,在宫里嫔妃们中间,都快炒到八十金一瓶了?还有上次那十金的‘洗发露保管费’……朕的私库账上,可还记着呢。”
李之源的小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好嘛!翻旧账!皇帝伯父果然小气!十金都记这么久!
看着小侄子瞬间垮掉的小脸,李琰心情大好。他直起身,拍了拍李之源单薄的肩膀,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带着点语重心长:“源儿啊,你还小,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今日这‘金碗宴’,风头是出了,可也招风啊!程金宝这种蠢货是小事,若是引来些真正难缠的魑魅魍魉……”
他话没说完,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李之源低着头,小脑袋飞快地转着。皇帝伯父的话半是威胁半是提醒。今日之事确实闹得太大,程家丢了这么大脸,程贵妃又是皇帝宠妃,后续肯定麻烦不断。皇帝亲自出面“调解”,看似敲竹杠,其实也是给他挡掉了一些明枪暗箭。花钱买平安,这道理他懂。
只是……这钱花得肉疼!
小脸上挣扎了片刻,最终,李之源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小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李琰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头,奶声奶气,带着浓重的“割肉”意味:“伯父……那……那源儿再孝敬您……二十瓶‘玉容洗发露’?”
“二十瓶?” 李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朕记得,宫里嫔妃们买的,可是八十金一瓶?二十瓶……一千六百金?”
李之源小脸一白,连忙摆手:“不不不!孝敬伯父的,怎么能按市价算!成本价!成本价!十金……不!五金一瓶!一百金!伯父您看……”
“一百金?” 李琰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目光转向那只空了的琉璃盏,“加上这碗没吃到的百金粥……源儿,你欠朕两百金了。”
李之源:“……”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皇帝伯父的算盘打得比秦玉龙还精!
看着小侄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李琰终于心满意足。他大手一挥:“行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程家那边,朕替你挡了。这摘星阁的账,朕也替你结了。” 他目光扫过李忠,“李总管,回头去内务府,把账销了。”
“是,陛下。” 李忠躬身应道,声音平板无波。
李琰最后看了一眼那只流光溢彩的琉璃盏,又瞥了一眼窗外旗杆上那个还在随风晃荡的白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在侍卫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离开了摘星阁。
直到皇帝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阁内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流动起来。
“呼……” 王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吓死我了!陛下那眼神……跟刀子似的!”
程度拍着小胸脯,心有余悸:“源哥儿,还是你胆子大!敢跟陛下讨价还价!不过……两百金啊!” 他小脸上也满是肉痛。
秦玉龙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广场。皇帝的御辇已经离开,但人群还未完全散去,依旧对着旗杆上的“奇景”指指点点。他回过头,看向李之源,眼中带着一丝探究:“源公子,陛下最后那话……似乎意有所指?”
李之源已经重新爬回了他的狐裘大椅,抱着微凉的小铜炉,小脸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有一丝狡黠。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皇帝伯父刚才“赏”的那个沉甸甸的绣金荷包——正是他七岁那年在太后寝宫“讨债”得来的那个。
他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东西。几锭小小的金元宝,几颗圆润的金瓜子,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宣纸。
正是当年那张写着“欠款十金”的小账单!
李之源拿起那张泛黄的账单,小手指在上面弹了弹,发出轻微的“噗噗”声。他乌黑的大眼睛里,没有半分损失两百金的沮丧,反而闪烁着一种“小狐狸偷到鸡”般的得意光芒。
“意有所指?” 李之源学着秦玉龙的语气,小脸上露出一个老气横秋的笑容,“玉龙啊,你还是太年轻。伯父他老人家,精着呢!他哪是真要我的金子?”
他拿起一颗金瓜子,对着水晶灯的光芒看了看,金灿灿的光芒映亮了他清澈的眼瞳。
“他这是告诉我,” 李之源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洞悉,“风头太盛,容易闪了腰。今日挂上去的是程小胖这块五花肉,明日,指不定是谁想把我挂上去呢。”
他小心地将那张泛黄的旧账单重新折好,和那些金瓜子、金元宝一起,珍而重之地放回那个绣金荷包里,然后紧紧攥在手心。那沉甸甸的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
“两百金,买个平安,买个伯父的‘提醒’,值了!” 他总结道,小下巴微微扬起,带着点小得意,“再说了,羊毛出在羊身上。程小胖那碗粥钱,还有滞纳金,他敢不吐出来?”
秦玉龙看着李之源那副小财迷又透着精明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强和程度则是一脸懵懂,只觉得源哥儿说的话好深奥。
“走啦!” 李之源将荷包揣回怀里,从小圈椅上跳下来,小手一挥,恢复了孩童的活泼,“热闹看完了,粥也喝饱了,该回家数金票去喽!”
他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朝门口走去,那小小的背影在奢华空旷的摘星阁内,却仿佛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生机勃勃的韧劲。
明珠明月无声地跟上,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楼下广场,程小胖那凄惨的嚎叫,在春日的暖风里,似乎又微弱了几分。长安城的喧嚣,依旧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