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觉醒·开脉筑基(第三回:十岁:镖局首战立威)
李之源十岁开镖局,王府门前立“镇远”旗。 重金招揽八方好汉,铁柱扛巨木撞塌黑风寨门。 王强银枪挑落三当家,三百山贼哭喊:“愿降!管饭就成!” “镇远”旗插上寨墙,李之源府中啃鸡腿:“还是躺着数钱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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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秋,褪去了夏末最后一丝粘稠的燥热,天穹被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高远澄澈的瓦蓝。风里带了凉意,卷着几片早凋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朱雀大街上。行人脚步匆匆,车马粼粼,依旧是那副繁华不歇的画卷。
唐王府西侧门那条相对僻静的巷子,今日却一反常态,人声鼎沸,喧嚣声几乎要掀翻两侧高耸的青砖院墙。
巷口,一面丈许高的杏黄大旗猎猎招展!旗面中央,两个浓墨重彩、筋骨虬劲的大字——“镇远”,在秋日朗照下,透着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剽悍与沉稳。旗杆是碗口粗的硬木,深深夯进青石板地里,旗杆下,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隐约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铜钱边角。
王府那扇平日里只开小半的西侧门,此刻洞开。门楣上方,一块簇新的黑漆金字大匾高悬——“镇远镖局”!
匾额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名为“渴望”的躁动气息。人群成分极其复杂:有穿着破旧短褂、筋肉虬结、眼神凶狠的江湖汉子,腰间别着锈迹斑斑的短刀;有穿着还算体面布袍、但神色疲惫的落魄武师,背负着家传的长剑;有面黄肌瘦、却骨架粗大的农家子弟,手里紧紧攥着根磨得溜光的哨棒;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僧袍、却一脸横肉的野和尚,手持沉重的方便铲,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地投向王府西侧门内那片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空地中央,搭着一个简易的木台。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锣响,压下了满场的嘈杂。
王府总管李忠,依旧是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穿着熨帖的管事服,背着手,如同铁铸的雕像般立在木台中央。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镇远镖局,今日开张。”
“招:趟子手,月钱一贯,管吃住。” “招:镖师,月钱五贯起,视本事定。” “招:趟子头、镖头,月钱十贯起,另有花红。” “规矩:听令行事,不惹事,不怕事。手脚不干净者,乱棍打死。”
简短的几句话,没有任何煽动,却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
“月钱五贯?!” “趟子头十贯?!” “管吃住?!”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吸气声、狂喜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长安城普通力工,累死累活一个月不过几百文。寻常护院武师,能拿到两三贯已是顶天!这镇远镖局的价码,简直是天上掉金饼子!
“我报名!我报名趟子手!俺力气大!” “让开让开!老子是通臂拳传人!应聘镖师!” “贫僧法号戒嗔,精通罗汉棍法!愿为镖局护法!”
汹涌的人潮拼命向前挤着,伸长了手臂,挥舞着各种证明自己“本事”的玩意儿——破旧的拳谱、生锈的兵器、甚至还有人当场打起了把式,引来一片叫好和嘘声。场面混乱不堪。
王府护卫们如临大敌,在台前组成一道人墙,手中的包铁水火棍横起,厉声呵斥着试图冲撞的莽汉:“退后!排队!再挤棍棒伺候!”
就在这片混乱喧嚣的中心,镇远镖局那洞开的大门门槛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努力想看清外面的盛况。
正是小王爷李之源。
十岁的年纪,身量比去年又高了些许,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宝蓝色箭袖劲装,腰间束着牛皮小腰带,更显得精神利落。那张小脸依旧精致得过分,但曾经的苍白羸弱之色已褪去大半,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润光泽,尤其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兴奋与精光。
他被贴身小厮来福和另一个新提拔上来的、名叫栓柱的憨厚小厮一左一右护着。来福圆脸上满是紧张,张开手臂虚虚拦着,生怕汹涌的人潮冲撞了小主子。栓柱则一脸憨相,只知道傻乎乎地咧嘴笑。
“嚯!人真不少!” 李之源小脸上满是兴奋,努力探着头,“强子!强子!看见没?那个耍大刀的,刀片子都卷刃了!还有那个和尚,铲子都快比他高了!哈哈!”
他身后半步,站着王强。十二岁的王强,骨架更显雄壮,穿着一身崭新的玄色镖师劲装,腰间悬着一柄分量不轻的镔铁点银枪,枪缨鲜红如血。他浓眉紧锁,虎目圆睁,像头警惕的小豹子扫视着外面混乱的人群,瓮声瓮气道:“源哥儿,人太多了,鱼龙混杂!小心有不开眼的浑水摸鱼!”
“怕什么!” 李之源小手一挥,满不在乎,带着点小主人的豪气,“咱们镇远镖局,要的就是人多势众!银子开道,还怕招不来好手?李忠!” 他扭过头,对着木台上那个铁塔般的身影喊道,“别光看着!挑人啊!力气大的,模样凶的,嗓门亮的,优先!”
李忠闻声,微微颔首,面瘫脸上依旧毫无波澜。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躁动的人群,突然抬手,指向一个正奋力往前挤、身高足有八尺、肩宽背厚如同门板、满脸络腮胡、肌肉虬结几乎要撑破单薄布衫的巨汉,声音冰冷:
“你!出列!”
那巨汉一愣,随即狂喜,蒲扇般的大手拨开人群,咚咚咚几步就冲到台前,声如洪钟:“俺叫铁柱!俺力气大!能扛三百斤石锁!”
李忠眼皮都没抬:“去,把那根木头扛起来。” 他随手指了指木台旁边一根用来支撑旗杆、足有海碗口粗、丈许长的硬木桩子。
铁柱二话不说,弯腰,两只簸箕般的大手抱住木桩中段,腰腹猛地发力!
“嘿——!”
一声沉闷的低吼!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根沉重的硬木桩,竟被他硬生生从土里拔了出来,如同拎根柴火般轻松地扛在了宽阔如山的肩膀上!他脸不红气不喘,示威似的晃了晃肩膀,木桩纹丝不动!
“好!” “神力!” 台下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李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趟子头,月钱十贯,归你了。去旁边领号牌,安家费一贯。”
铁柱咧开大嘴,笑得像个孩子,扛着木桩咚咚咚地跑到旁边登记处,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有了铁柱这个活招牌,人群更加狂热了!李忠开始有条不紊地挑选:能一拳打断碗口粗木桩的,收!刀法凌厉能瞬间劈开三片飘落树叶的,收!嗓门洪亮能震得人耳朵嗡嗡响的,收!甚至有个瘦小汉子表演了一手绝妙的缩骨功,能从拳头大的狗洞里钻过去,李忠眉头都没皱一下:“趟子手,收!”
王府西侧门内,迅速排起了几条长龙。新招募的镖师趟子手们,领了沉甸甸的铜钱安家费,又领了代表身份的号牌和崭新的靛蓝色镖局号坎,一个个喜气洋洋,互相吹嘘着,对木台上那个面瘫的总管和门槛后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王爷,充满了敬畏和感激。混乱的场面,渐渐变得有序而充满活力。
“源哥儿!源哥儿!” 一个兴奋又带着点委屈的清脆声音响起。
李之源闻声回头,只见程度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小脸涨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宣纸,跌跌撞撞地从王府内院方向跑了过来。他今日穿了身新做的月白色绣竹纹锦袍,更衬得粉雕玉琢,只是此刻发髻微乱,眼圈还有点红。
“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李之源看着自己这个跳脱的小伙伴,小眉头微蹙。
程度跑到近前,把手里的宣纸展开,带着哭腔告状:“源哥儿!你看!我好不容易画好的《长安十二钗》美人图!刚在花园里想寻个灵感润润色,就被那个新来的、傻大黑粗的趟子头给撞了!墨全糊了!我的美人儿啊!全成了花脸猫!呜呜……” 他指着画上几个被墨迹晕染得一塌糊涂的美人脸部,心疼得直跺脚。
李之源凑过去一看,果然,原本精致传神的美人脸庞,被几团刺眼的墨污彻底毁了。他再看看程度那副委屈巴巴、泫然欲泣的样子,小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耐:“哎呀!不就是张画嘛!再画就是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眼珠一转,看着外面热火朝天的招募场面,再看看程度手里的废稿,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带着点恶作剧的促狭:“正好!别画你那劳什子美人了!咱们镖局开张,缺个威风点的旗标!你画工好,去!给咱们‘镇远’大旗上,画个……画个凶点的!镇得住场子的!”
程度一愣,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画……画什么凶的?”
“嗯……” 李之源摸着光滑的小下巴,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指着外面正扛着那根巨大木桩、像座铁塔般杵在登记处旁边的铁柱,坏笑道:“就照他那样!画个黑面神!怒目金刚!越凶越好!让人一看就腿肚子转筋的那种!”
“啊?” 程度傻眼了,看看铁柱那张憨厚中带着点凶相的络腮胡大脸,再看看自己手里擅长的仕女图风格,小脸皱成了一团,“这……这……”
“快去!画好了,本公子赏你十金买新颜料!” 李之源小手一挥,不容置疑。转头又对旁边的来福吩咐:“去库房,把那几匹压箱底的、结实耐磨的靛青棉布搬出来!要快!”
程度被“十金”砸得晕乎乎的,也顾不上心疼他的美人图了,一咬牙:“行!画就画!源哥儿你等着!” 抱着他的画具盒子,一溜烟跑去准备了。
李之源看着程度的背影,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一转头,发现王强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双虎目里充满了渴望和跃跃欲试。
“源哥儿!趟子手镖师都招了这么多了!咱们……咱们什么时候开张走镖啊?” 王强搓着手,瓮声瓮气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冰冷的枪杆,仿佛那枪已经饥渴难耐。“天天在府里练把式,骨头都锈了!”
李之源瞥了他一眼,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急什么!镖旗还没画好呢!再说了,” 他踮脚拍了拍王强结实的胳膊,老气横秋道,“强子,你现在可是咱们镇远镖局的‘总镖头’!总镖头,懂不懂?那是坐镇指挥的!哪能随便就押镖?得挑个……嗯,挑个稳妥的,试试水!”
王强一听“总镖头”三个字,腰板瞬间挺得更直了,脸上放光,但随即又有些泄气:“那……那什么时候才能试水啊?手痒!”
“快了快了!” 李之源敷衍道,目光却扫过王府内院方向,小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爹李修“修道”的那个破道观,好像就在西边山里?那地方……听说不太平?叫什么来着?黑风岭?好像有伙山贼挺猖獗的?
一丝狡黠的光芒在他眼底闪过。他招招手,把秦玉龙叫到身边,压低声音:“玉龙,你点子多。帮我想想,咱们这头一趟镖,押点啥好?既要安全,又要……嗯,动静不能太小。”
秦玉龙清俊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外面那些刚领了号坎、兴奋得摩拳擦掌的新晋镖师们,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王强,最后落在李之源那张写满“搞事情”的小脸上。他略一沉吟,清越的声音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冷静:
“源公子欲扬名,又想稳妥。寻常商货,价值不高,引不来大贼。价值太高,又恐闪失。不如……”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押送一批‘王府特供’的胭脂米,去西边山里的青牛观,捐作香火。一来,青牛观乃王爷清修之地,山贼多少要给点薄面,不敢轻易劫掠。二来,胭脂米价值不菲,却非金银现钱,劫了也无大用,贼寇未必看得上。三来,此乃慈善之举,传扬出去,于王府、于镖局名声皆有益处。”
“青牛观?!” 李之源乌黑的大眼睛瞬间亮了!小拳头兴奋地一握!那个破观!那个欠他家香火钱的破观!他爹李修最后消失的地方!把“王府特供”的胭脂米送去给那群穷老道?这不等于拿金元宝砸叫花子?想想那群老道感激涕零的样子……啧!解气!
更重要的是,秦玉龙后面那两条分析,简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安全!还能博个好名声!简直完美!
“好主意!玉龙!就按你说的办!” 李之源小脸上乐开了花,拍着秦玉龙的肩膀,“胭脂米库里有的是!捡……嗯,捡陈年旧米装几车!再让来福去库房,找点不值钱的瓶瓶罐罐,塞满箱子,贴上王府封条!显得贵重!这头一趟镖,咱们就押这个了!给青牛观送‘温暖’!”
他转过头,对着木台上的李忠,小手叉腰,中气十足地喊道:“李忠!挑二十个最壮的趟子手!五个最凶的镖师!让强子带着!三日后,押送王府布施青牛观的香火米粮!走一趟西山路!”
王强一听有任务,还是自己带队,兴奋得差点蹦起来,拍着胸脯保证:“源哥儿放心!包在俺身上!定把那几车米,安安稳稳送到青牛观!”
三日后,清晨。
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给长安城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唐王府西侧门外,气氛却已是一片肃杀。
三辆结实的双辕骡车一字排开。骡子是精挑细选的健骡,毛色油亮,打着响鼻。车上,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上面贴着醒目的“王府封条”。还有几个沉甸甸、贴着同样封条的大木箱,压得车板吱呀作响。
车前车后,二十五个彪形大汉肃然而立!
清一色的靛蓝色崭新号坎,胸前背后绣着醒目的“镇远”二字。二十个趟子手,个个膀大腰圆,手持齐眉高的包铁水火棍,腰挎短刀,眼神凶狠,站得如同标枪。五个镖师,按刀而立,气息沉稳,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队伍最前方,王强骑在一匹神骏的枣红马上。十二岁的少年,穿着特制的玄色镖头劲装,外罩一件半身皮甲,腰间悬着那柄镔铁点银枪。他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想摆出老成持重的样子,但眼中那兴奋的光芒和微微发红的脸颊,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铁柱扛着他那根标志性的、海碗口粗的硬木桩子(现在成了他的专属兵器),像尊门神般立在他马侧,络腮胡下的嘴角咧着,一副迫不及待要找人试试力气的模样。
李之源、秦玉龙、程度,还有来福、栓柱等人,都站在王府门前的台阶上送行。
程度手里还拿着画笔,小脸上带着熬夜赶工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他指着队伍最前方那面刚刚赶制出来、迎风招展的杏黄镖旗,得意地对李之源邀功:“源哥儿!你看!怎么样?够不够凶?”
只见那面比招兵旗略小一号的镖旗上,赫然画着一个怒目圆睁、须发戟张、肌肉虬结如岩石的……铁柱头像!虽然笔法还带着点程度的“仕女”残留,但那粗犷的线条、凶狠的眼神、尤其是那标志性的一脸络腮胡,简直把铁柱的憨猛凶相放大了十倍!活脱脱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巡山夜叉!在晨风中猎猎舞动,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噗……” 秦玉龙第一个没忍住,用袖子掩住了嘴。
李之源也乐了,小拳头捶了程度一下:“行啊!画得不错!有那味儿了!十金回头给你!” 他走到王强马前,仰着小脸,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强子!记住!安全第一!东西是小事,人最重要!要是……要是遇到不开眼的……” 他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打得过就往死里打!打不过就跑!别硬撑!咱家有钱,赔得起!”
王强重重点头,用力拍了拍胸口的皮甲:“源哥儿放心!俺心里有数!”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洪亮,带着少年人初掌权柄的意气风发:“镇远镖局!头趟镖!起——程——!”
“起镖喽——!” 趟子手们齐声吆喝,声震长街! “吱嘎——吱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 铁柱扛着他的大木桩,一马当先。那面画着他凶神恶煞头像的镖旗,在他身后高高飘扬。
队伍在薄雾晨曦中,向着长安城西门,缓缓开拔。
李之源站在台阶上,看着队伍渐渐远去,消失在街角,小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无聊。
“唉,没劲。” 他嘟囔了一句,抱着小铜炉,转身往府里走,“回去睡觉!等强子他们回来数钱!”
西山路,蜿蜒曲折,如同一条灰黄色的巨蟒,盘踞在愈发险峻的群山之间。越往西走,地势越高,林木越密。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将正午的阳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洒在崎岖的山道上。空气潮湿而阴冷,弥漫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兽的怪叫,更添几分荒凉。
王强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不断扫视着道路两侧幽暗深邃的密林。他身后的趟子手和镖师们,也早已收起了出发时的兴奋,一个个神情凝重,紧握手中的棍棒刀剑,脚步放轻,呼吸都刻意压低了。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铁柱依旧扛着他那根粗壮的木桩,走在队伍最前头开路。他倒是一脸轻松,甚至还哼着不成调的山歌,仿佛不是来押镖,而是来踏青的。那面画着他凶相的镖旗,在他身后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强哥,这地方……瘆得慌。” 一个年轻的趟子手忍不住凑近王强,声音带着点发颤,“听说前面就是黑风岭,有伙强人盘踞……”
“闭嘴!” 王强低喝一声,虎目一瞪,带着总镖头的威严,“管他黑风白风!咱们镇远镖局走镖,神鬼避让!都打起精神来!”
他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撕裂山林间的寂静,如同鬼哭,直射向镖队最前方那面猎猎作响的镖旗!
“敌袭——!” 经验最老道的镖师厉声大吼!
“哗啦啦——!”
道路两侧的密林中,如同炸了窝的马蜂,瞬间涌出无数人影!粗粗看去,竟不下两三百之众!这些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个个眼神凶狠,手持各式各样的兵器——锈迹斑斑的砍刀、削尖的木棍、沉重的锄头、甚至还有生锈的粪叉!他们如同饿狼般嚎叫着,瞬间将狭窄的山道前后堵死!
为首三人,骑着三匹同样瘦骨嶙峋的劣马,立于队伍正前方。
居中一个,是个独眼龙,瞎掉的那只眼用一块脏污的黑布蒙着,仅剩的独眼里闪烁着残忍贪婪的光芒,脸上一条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更添狰狞。他手持一柄鬼头大刀,刀身暗红,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此人正是黑风寨大当家,“独眼狼”贺彪!
左边一个,獐头鼠目,留着两撇老鼠须,手里摇着一把破破烂烂的羽扇,正是山寨的狗头军师“赛诸葛”胡三。
右边一个,身高体壮,满脸横肉,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和黑乎乎的胸毛,手里拎着两柄沉重的八角铜锤,正是三当家“黑熊”熊奎!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独眼狼贺彪鬼头大刀一指,声如破锣,在山谷间回荡,带着浓浓的匪气,“车里装的什么好东西?乖乖卸下来!饶你们不死!”
山贼们齐声鼓噪,刀枪棍棒敲击着地面和树干,发出震耳欲聋的“咚咚”声和怪叫,声势骇人!
镇远镖局这边,二十五个汉子瞬间收缩阵型,将三辆骡车护在中间!趟子手们的水火棍齐刷刷端起,镖师们刀剑出鞘,寒光闪闪!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几个新招募的趟子手脸色发白,握着棍棒的手微微颤抖。
王强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冲上头顶!第一次带队就遇上大股山贼!他小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兴奋!他猛地一勒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王强手中镔铁点银枪直指独眼狼,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充满了少年人的无畏:
“镇远镖局走镖!识相的,滚开!”
“镇远镖局?” 独眼狼贺彪独眼一眯,显然没听过这名号。旁边的狗头军师胡三捻着老鼠须,绿豆眼滴溜溜一转,凑到贺彪耳边低语:“大当家,看旗号,是长安城里新开的!估计是群不知死活的雏儿!车里箱子有王府封条!怕是肥羊!”
贺彪独眼中贪婪之色大盛,鬼头大刀一挥:“管他娘的新镖局旧镖局!小的们!给老子抢!男的宰了喂狼!骡车拉回山寨!”
“嗷嗷嗷——!” 山贼们如同打了鸡血,嚎叫着,挥舞着破烂兵器,如同潮水般向镖队发起了冲锋!跑在最前面的,正是那凶神恶煞的三当家“黑熊”熊奎!他挥舞着两柄沉重的铜锤,嗷嗷怪叫,如同人形战车般直扑王强!
“保护镖车!” 王强热血沸腾,厉喝一声,挺枪就要迎战熊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如同洪荒巨兽咆哮般的怒吼,猛地从镖队最前方炸响!这吼声如此巨大,如此狂暴,瞬间压过了数百山贼的鼓噪,震得整个山谷嗡嗡作响,连树叶都簌簌落下!
发出这惊天动地怒吼的,正是铁柱!
这个憨直的巨汉,眼见着黑压压的山贼如同蝗虫般扑来,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被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他那双原本有些憨厚的眼睛,此刻瞪得如同铜铃,布满了骇人的血丝!脸上虬结的肌肉扭曲着,配上那满脸的络腮胡,简直比镖旗上画的夜叉还要恐怖三分!
“挡俺路!找死!!!”
伴随着这声暴吼,铁柱双臂肌肉如同山丘般坟起,那根被他扛在肩上的、海碗口粗、丈许长的沉重硬木桩,被他如同挥舞一根烧火棍般,猛地抡了起来!
呜——!
沉重的破空声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木桩带着铁柱全身的蛮力和冲锋的惯性,如同攻城巨锤,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地砸向山寨那扇用粗大原木钉成的、厚重结实的寨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冲锋的山贼,包括挥舞铜锤扑到半路的熊奎,都被这毁天灭地般的一击惊得动作一滞!
轰——咔嚓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木屑混合着尘土,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向四周疯狂喷溅!
在数百双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扇象征着黑风寨脸面、足以抵挡寻常刀劈斧砍的厚重寨门,如同被巨人用脚踩碎的饼干,从中间轰然断裂、破碎、坍塌!
巨大的原木门框扭曲变形,断裂的木茬狰狞地刺向天空!半扇门板飞出去老远,砸倒了几个倒霉的山贼!整个寨门,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冒着尘烟的破窟窿!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山风卷着木屑和尘土,从那个巨大的破洞中灌入山寨。数百山贼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独眼狼贺彪张大了嘴,独眼瞪得溜圆,几乎要凸出来。狗头军师胡三手里的破羽扇“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就连凶悍的熊奎,也硬生生刹住了脚步,看着那扇消失的寨门,又看看那个如同魔神般立在烟尘中、肩扛巨木、仰天咆哮的巨汉,握着铜锤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镇远镖局!神鬼避让!降者不杀——!!!”
王强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胸腔里的热血如同岩浆般喷涌!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比他年龄洪亮十倍、带着无尽杀伐之气的怒吼!手中镔铁点银枪高高举起,枪缨如火!
“镇远!杀——!!!”
二十个趟子手、五个镖师,瞬间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亲眼目睹了铁柱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巨大的震撼瞬间化作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和狂热!什么恐惧,什么害怕,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跟着这样的猛人,跟着总镖头,杀!
“杀——!!!” 排山倒海的怒吼,带着铁血的煞气,瞬间爆发!二十五个靛蓝色的身影,如同出闸的猛虎,挥舞着棍棒刀剑,竟反客为主,主动向着数倍于己、却已被吓破了胆的山贼们发起了反冲锋!
铁柱更是咆哮一声,如同人形凶兽,肩扛着那根沾满木屑的巨木,迈开大步,轰隆隆地就朝着那扇被他撞开的大洞冲去!目标直指寨门后那几个吓傻了的山贼喽啰!
“娘啊!” “快跑!” “妖怪!妖怪啊!”
山贼们彻底崩溃了!寨门被一击撞塌的恐怖景象,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斗志!看着那如同魔神般冲来的巨汉,看着那些眼珠子发红、嗷嗷叫着扑上来的镖师趟子手,什么劫财,什么大当家,全顾不上了!
“跑啊!”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数百山贼瞬间炸了窝!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如同没头的苍蝇,只想离那个扛木头的凶神远一点!互相推搡踩踏,乱成一团!
“废物!都他娘的给老子顶住!” 独眼狼贺彪气得独眼血红,挥刀砍翻了两个从他身边跑过的喽啰,却根本无法阻止这雪崩般的溃败!
“三弟!拦住那小子!” 贺彪指着已经策马挺枪、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熊奎的王强吼道。
熊奎也被铁柱那一撞惊得心胆俱寒,但凶性犹在。他嗷嗷怪叫一声,挥舞着铜锤,如同疯熊般迎向冲来的王强!他打不过那个扛木头的怪物,还收拾不了一个毛头小子?
两马交错!
“小崽子!受死!” 熊奎狞笑着,右臂肌肉贲张,沉重的八角铜锤带着恶风,狠狠砸向王强的脑袋!这一锤若是砸实了,铁打的脑袋也要变成烂西瓜!
王强眼中毫无惧色,只有熊熊燃烧的战意!他从小习武,筋骨打熬得远超常人,此刻更是被战场气氛彻底点燃!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锤,他不闪不避,口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开——!”
丹田之气瞬间爆发!灌注双臂!手中那柄沉重的镔铁点银枪如同活了过来,枪身猛地一抖,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枪尖精准无比地点在砸来的铜锤侧面最不受力的地方!
叮——!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熊奎只觉一股极其刁钻、如同毒蛇般的力量从锤身传来,右臂瞬间酸麻,铜锤竟被点得向外荡开,空门大露!
“不好!” 熊奎心中警兆狂鸣!
就在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王强的枪,动了!
快!快如闪电!疾似流星!
一点寒芒,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骨的杀意,在熊奎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无限放大!
噗嗤——!
枪尖毫无阻碍地洞穿了熊奎那身虬结肌肉的胸膛!从后背透出,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
熊奎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透出的枪尖,又抬头看看马背上那个眼神冰冷、如同杀神般的少年。
“呃……”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从马背上栽落,激起一片尘土。
“三弟——!” 独眼狼贺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然而,他的声音被更大的混乱淹没了。铁柱已经扛着巨木冲进了寨门,如同虎入羊群,巨木横扫,沾着就伤,碰着就亡!趟子手和镖师们士气如虹,追着溃败的山贼砍杀!整个黑风寨前,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场!
“投降!我们投降!” “好汉饶命啊!” “别打了!我们愿降!给口饭吃就成啊!”
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残存的山贼们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如同割倒的麦子般跪倒了一大片,磕头如捣蒜。
独眼狼贺彪看着瞬间崩盘的局势,看着三弟熊奎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再看看那个如同魔神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的铁柱,以及马背上那个持枪傲立、眼神冰冷的少年总镖头……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他。
“撤!快撤!” 贺彪再无半点战意,调转马头,在狗头军师胡三和几个心腹的拼死护卫下,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山寨后山的小路狼狈逃窜,连头都不敢回。
战斗,在铁柱撞塌寨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半个时辰后。
黑风寨那残破的寨门前,那面画着铁柱凶相的杏黄镖旗,被王强亲手,狠狠地插在了最高的一处寨墙垛口上!旗帜在带着血腥味的山风中猎猎招展,“镇远”二字,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寨内空地上,跪满了黑压压一片、瑟瑟发抖的山贼俘虏,足有两百七八十人。镇远镖局的趟子手和镖师们,虽然个个带伤,但精神亢奋,持着兵器看守着俘虏,脸上充满了胜利者的骄傲。
王强站在高处,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俘虏,又看看那面飘扬的镖旗,胸中豪情万丈!他深吸一口气,学着李之源那副小大人的腔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
“听着!从今天起,黑风寨没了!你们,要么回家种地!要么……” 他顿了顿,想起源哥儿那句“人最重要”,又想起王府招人时那优厚的待遇,大声道:“要么,就跟着我们镇远镖局!趟子手,月钱一贯,管吃住!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领十文钱路费,滚蛋!”
俘虏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带着劫后余生狂喜的哭喊声:
“愿意!我们愿意!” “谢总镖头不杀之恩!” “管饭就成啊!总镖头!”
唐王府,听雨轩。
李之源舒舒服服地歪在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小几上摆着一碟刚炸得金黄酥脆的鸡腿,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葡萄,还有一碗温热的牛乳羹。
他左手拿着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啃得满嘴油光。右手则翻看着来福刚送来的、由秦玉龙执笔、墨砚誊抄的飞鸽传书简报。
“……铁柱神力,撞塌寨门,贼胆俱裂……强子勇猛,枪挑熊奎……降者三百余众……镇远旗插寨墙……”
“噗嗤!” 看到“撞塌寨门”几个字,李之源忍不住笑出了声,差点被鸡腿噎到,连忙灌了一口牛乳羹顺下去。
“这个傻铁柱!让他去押镖,他倒好,直接给人把家拆了!” 他一边笑骂,一边把简报丢给小几旁侍立的来福,“去,告诉李忠,挑些身家清白、看着顺眼的留下充入镖局。剩下的,给点钱,打发回家。对了,那个寨子……拆了!木头石料都拉回来,废物利用!正好王府西跨院要翻修!”
“是,小王爷!” 来福眉开眼笑地接过简报,一溜烟跑了。
李之源重新拿起一只鸡腿,美滋滋地啃了一口,小脸上满是惬意和满足。他晃悠着悬空的小短腿,看着窗外庭院里开始飘落的梧桐叶,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打架有什么好?看看强子,累得跟什么似的……还是躺着啃鸡腿,数金票舒坦!”
他惬意地眯起眼睛,像只吃饱喝足的慵懒小猫。王府的宁静与山中的血腥厮杀,仿佛存在于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只有那面插在黑风寨残破墙头的“镇远”镖旗,在秋风中无声地宣告着,长安城纨绔圈里,一个新的、用金钱和蛮力铸就的传说,已然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