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上):蜀游归来闻粮荒·巧设假饵钓贪鱼
长安西门外,十里长亭。
秋风送爽,丹桂飘香,本应是游人如织、惬意非常的时节。然而,亭外驿道上来往的行人商旅,却大多面带忧色,步履匆匆。道旁原本热闹的茶肆酒摊,也冷清了不少,偶有聚集的人群,低声议论着什么,眉头紧锁。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镇远镖局的旗号出现在官道尽头。车队规模比离京时似乎又庞大了几分,除了镖局的镖车,还多了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和驮着蜀地特产的骡队。
李之源骑在那匹其貌不扬的驽马上,一身月白儒袍纤尘不染,脸上带着游历归来的满足与闲适。他身边,王强依旧雄赳赳气昂昂,秦玉龙羽扇轻摇风度翩翩,程度则拿着个小本子,对着路边的野花写写画画,嘴里嘀咕着“此花颜色甚艳,可入美人腮红”之类的怪话。
“总算是回来了!还是咱们长安看着舒坦!” 王强深吸一口气,咧嘴笑道,“就是这路上的人,咋都愁眉苦脸的?像家里灶房被抄了似的。”
程度头也不抬地接话:“强哥,你这就不懂了,这叫‘秋思’,文人墨客到了秋天都这样,伤春悲秋嘛……嗯,这株狗尾巴草的姿态倒也颇有几分野趣……”
秦玉龙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道旁那些面带焦虑的百姓和冷清的摊贩,眉头轻轻蹙起:“不对。若是伤秋,也不该是这般惶急忧惧之色。倒像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李之源也早已察觉异常,他神识微动,一丝极淡的灵觉散开,捕捉着风中飘来的零星碎语。
“……又涨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东市的陈记米铺也挂出‘售罄’的牌子了……” “……俺家那点存钱,连半石米都买不到了……” “……听说江南遭了灾,这粮价怕是还要涨……” “……唉,这日子可怎么过……”
“粮价?” 李之源心中一动,看向秦玉龙。
秦玉龙显然也听到了类似的内容,面色凝重起来:“公子,看来京畿之地,粮价出了大问题。寻常秋收之后,粮价本该平稳甚至略有下降才对。”
“走,进城看看。” 李之源一抖缰绳,加快了速度。
车队进入长安城,那种压抑的气氛更为明显。东西两市依旧热闹,但米粮店铺前无一例外排着长队,伙计声嘶力竭地喊着“今日米价,每斗三百文!”“限购一斗!后面的别排了!没了!真没了!”,引来一片哀叹和咒骂。而绸缎、珠宝等奢侈品店铺则门可罗雀,形成鲜明对比。
一些衣着光鲜的管家模样的人,则从米铺后门进出,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与门前愁苦的百姓形成另一个对比。
李之源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生于王府,长于富贵,但对民间疾苦并非一无所知。寻常年份,一斗米不过七八十文,如今竟高达三百文!这已不是寻常的波动,而是足以让升斗小民破产卖儿鬻女的灾难!
“岂有此理!” 王强看得怒火中烧,握紧了拳头,“这帮杀才米商,心肝都是黑的吗?!”
程度也收起了他的写生本,小脸绷紧:“这……这简直是在吸人骨髓!”
秦玉龙低声道:“公子,此事绝不简单。夏粮已收,秋粮未绝,朝廷官仓充盈,若非有人恶意操纵,绝无可能出现此等畸高粮价。”
李之源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回府再说。”
富昌王府门前,总管李忠早已带着下人等候多时。见到车队归来,李忠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但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上前行礼:“恭迎公子回府。”
“李总管,府中一切安好?” 李之源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小厮来福。
“回公子,府中一切安好。只是……” 李忠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近日京城粮价飞涨,王妃和闲公子颇为忧心,已吩咐府中缩减用度,节省米粮,以备不时之需。”
连王府都要节省用度了?李之源眉头皱得更紧。
他快步走入府中,直奔后堂。唐王妃正与李之闲对坐,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显然午膳刚刚用过。
“源儿!” 见到幼子归来,唐王妃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起身迎了上来,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瘦了,也黑了!蜀道艰难,这一路可还顺利?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娘,我没事,好着呢。” 李之源笑着宽慰母亲,又对坐在轮椅上微笑看着自己的大哥行礼,“大哥。”
李之闲温和笑道:“回来就好。蜀地风光奇秀,可曾画了些图卷回来?” 他更关心弟弟的游历见闻。
“画了不少,回头给大哥鉴赏。” 李之源应道,随即话锋一转,看向桌上的简单菜肴,“娘,大哥,我方才进城,见粮价腾贵,百姓困苦。府中怎也如此节俭?”
提到此事,唐王妃脸上的笑容淡去,化为一声轻叹:“唉,谁说不是呢。这粮价涨得毫无道理,如今一斗米要三百多文,而且常常有价无市。听说城南已有贫户开始食糜度日了。我王府虽不缺这点银钱,但此风不可长,能省一些是一些,或许还能周济一下府中下人亲眷。”
李之闲接口道,语气中带着忧虑:“更可虑者,粮价乃百价之基,粮价一涨,其他物价必然跟随,届时民心浮动,恐生事端。这几日,京兆尹和户部的官员怕是愁白了头。”
李之源沉默片刻,问道:“朝廷为何不开仓平抑粮价?”
“听闻已在议了。” 李之闲道,“但官仓储粮关系国本,动用需慎之又慎。且据说那些大粮商联手抱团,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朝廷放粮,他们也有手段囤积拦截,难以真正惠及平民。”
“是啊,” 唐王妃愁道,“那些黑心的商人,听说江南遭了灾,便拼命囤粮,等着卖更高的价钱,全然不顾百姓死活!真是造孽!” 她虽出身高门,但心地善良,最见不得这等事。
“江南遭灾?” 李之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消息确切吗?”
李之闲摇摇头:“似是而非。今夏江南确有局部微旱,但远未到成灾的地步。不过是那些粮商用来哄抬粮价的借口罢了。”
李之源心中了然,一股怒意悄然升起。这些蠹虫,为了一己私利,竟不惜搅乱一国都城,陷万民于水火!
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反而笑着安慰母亲和兄长:“娘,大哥,不必过于忧心。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耍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罢了。说不定过几日,粮价自己就跌了呢。”
唐王妃只当他是孩子话,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又闲话了几句蜀地风物,李之源便借口旅途劳顿,要回房歇息,告退出来。
一出后堂,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对跟在身后的秦玉龙低声道:“玉龙,立刻动用我们所有渠道,给我彻底查清楚,是哪些人在背后操纵粮价,他们的仓库在哪里,囤了多少粮,资金状况如何!我要最详细的!”
“是,公子!” 秦玉龙眼中精光一闪,领命而去。风行商行如今遍布天下的网络和情报系统,此刻终于展现出其可怕的力量。
李之源又看向王强和程度:“强子,带人去市面上,以各种身份,从不同米铺买些样品米回来,新旧都要。度儿,你去那些粮商常去的茶楼酒馆转转,听听他们都在吹嘘什么,尤其是关于江南消息的。”
“明白!” “包在我身上!” 两人也立刻行动起来。
李之源自己则快步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书房。来福早已机灵地备好了热茶和点心。
他坐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八剑图》微微流转,一丝灵觉顺着地脉悄然延伸,感知着这座庞大帝都的“情绪”。那是一种焦灼、不安、隐隐带着怨气的波动,主要集中在平民聚居的区域。而在东西两市那些深宅大院、豪华仓库之下,则盘踞着一股股贪婪、得意、蠢蠢欲动的气息。
“囤积居奇……发灾难财……” 李之源冷笑一声,“真是老套的把戏。”
不过,能将他那位精明的皇帝伯父和整个朝廷暂时难住,说明这帮人能量不小,计划也颇为周密。
不到一个时辰,秦玉龙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叠写满密文的纸张,脸色冷肃。
“公子,查清楚了。” 他将纸张呈上,“为首的是太原王氏、荥阳郑氏、清河崔氏这三家的粮行,联合了十几家中等粮商,组成了联盟。他们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悄悄行动,利用今夏江南微旱的消息造势,同时动用巨额资金,几乎吃进了江北粮仓今年近三成的新粮,以及市面上所有能收到的流通旧粮。他们的仓库主要分布在城东永兴坊、城西金光门附近以及渭河码头旁的几个大仓廪中,具体数目在此。”
李之源快速浏览着情报,眼神越来越冷:“真是好大的手笔!他们哪来这么多本金?”
“三家底蕴深厚,且据说……” 秦玉龙顿了顿,低声道,“据说他们暗中以超出市价三成的价格,向宫中几位贵人以及几位郡王、公爷借贷了巨款,许诺厚利。”
“呵,连皇亲国戚的钱都敢借来兴风作浪,真是利令智昏!” 李之源嗤笑,“他们就不怕玩砸了?”
“他们信心十足。” 秦玉龙道,“据我们的人从他们核心圈子里听到的风声,他们坚信江南灾情远比传闻严重,甚至可能颗粒无收!他们正在筹划进一步推高粮价,目标……是每斗五百文以上,甚至更高!”
“江南灾情?” 李之源挑眉,“我们的商队在江南,可有最新消息?”
“正要禀报公子。” 秦玉龙道,“我们风行商行在江南的各路管事,三日前刚送来的例行报告均显示,今夏虽有微旱,但影响有限,各地秋粮长势良好,丰收在望。绝无他们所说的严重灾情。”
这时,王强和程度也回来了。
王强拎着几个小布袋,砰地放在地上,怒气冲冲:“公子你看!这些黑心肝的!这陈米都快发霉了,也敢卖二百文一斗!这新米里还掺了不少沙子!就这还抢破头!”
程度则一脸兴奋,凑过来低声道:“源哥儿,我听的真真的!在醉仙楼,王氏粮行的二掌柜喝多了,正跟人吹嘘,说他家通过特殊渠道得了江南的密报,那边好几个州府已经完了,秋粮绝收!还说什么……‘这长安的米价,咱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狂得没边了!”
信息汇总,真相大白。
根本没有什么大灾,完全是这些世家粮商利用信息不对称,编织谎言,制造恐慌,联手做局,企图榨干长安百姓的血汗钱,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
李之源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看得王强和程度都打了个寒颤。
“好啊,很好。” 李之源轻轻拍手,“喜欢玩‘灾情’是吧?喜欢‘密报’是吧?本公子就送他们一场真正的‘大惊喜’。”
他看向秦玉龙,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玉龙,我记得咱们商行里,有几位老师傅,手艺非凡,尤其擅长……模仿各类公文笔迹、印信,甚至旧化纸张?”
秦玉龙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羽扇轻摇,嘴角也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公子所言极是。确有几位这样的老师傅,平日里做些仿古书画、修补古籍的活计,手艺足以乱真。”
“很好。” 李之源手指敲了敲那叠情报,“那就有劳这几位老师傅,加个班。给我仿造几份……江南东道节度使衙门发出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内容嘛……”
他略一思忖,语速平稳,却字字带着冰冷的算计:“就写:七月末,江南道苏、湖、常三州突发百年罕见之大水,太湖泛滥,紧接着又遭蝗灾过境,秋粮……尽数绝收!灾民百万,嗷嗷待哺,恳请朝廷速调粮赈济!”
王强和程度听得目瞪口呆。
“这……源哥儿,这不是……” 程度张大了嘴。
“没错,这就是假的。” 李之源坦然承认,“他们不是相信有灾吗?不是喜欢密报吗?我就给他们最想要的‘真相’。而且,要做得比真的还真!”
他继续吩咐:“注意细节。驿马汗湿、尘土沾染的痕迹要有。传递军报的‘驿卒’要找机灵可靠的生面孔,要表现得疲惫不堪、惊慌失措。送达的时间要错开,王氏府上傍晚送到一份,郑氏府上夜里子时再‘惊惶’地叩门送一份,崔氏那边……明天清晨。内容要略有出入,但核心的‘三州绝收’必须一致,让他们相互印证,更深信不疑。”
秦玉龙眼中满是钦佩,补充道:“还可让‘驿卒’透露,消息太过骇人,当地官府试图隐瞒,但实在捂不住了,这才不得不急报朝廷。如此一来,更能解释为何之前风声不显,也更能刺激他们的贪婪。”
“妙!” 李之源抚掌,“就按你说的办!另外,让我们在江南的人,暂时封锁我们商行内部关于粮情的正常汇报渠道,或者故意延迟几日。绝不能让我们这边的真实消息,干扰了这场好戏。”
“明白!” 秦玉龙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去安排。
王强挠挠头,还是有些不解:“公子,就算他们信了,然后呢?他们不是已经囤了很多粮了吗?”
李之源冷笑道:“他们现在囤的,主要是新粮和市面上的流通粮。一旦相信江南真正绝收,他们的胃口会变得无比巨大!他们会怕对方抢先把消息透露出去,或者抢先吃到更多筹码。他们会像疯了一样,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扫货!不仅仅是长安,他们会动用所有资金,甚至再次借贷,去抢购一切能买到的粮食,哪怕是陈年旧粮,哪怕是略有霉变的库存!他们要彻底垄断,然后卖出天价!”
程度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会那么蠢吗?”
“不是蠢,是贪。” 李之源淡淡道,“贪婪会蒙蔽所有人的眼睛。当他们自以为掌握了独一无二的‘真理’,而别人还蒙在鼓里时,那种优越感和对暴利的渴望,会驱使他们做出最疯狂的举动。我们,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再轻轻地……推他们一把。”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长安城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们想用米山钱海压垮百姓,我就让他们……先被自己贪来的米山,活活压死。”
第十六回(下):算尽人心终入彀·雷霆一击定乾坤
接下来的两日,长安城的粮价依旧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路狂飙。
在王氏、郑氏等巨头粮行的“默契”推动下,以及那份不知从何处蔓延开来的、关于江南“真实灾情”的恐怖流言刺激下,米价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每斗四百文的大关,并且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各大米铺门前依旧排着长队,但能买到的米越来越少,质量也越来越差。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恐慌的气息。京兆府派出了差役在主要米市维持秩序,防止民变,但对于平抑粮价,似乎束手无策。
而与米市的凄风苦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某些深宅大院内的觥筹交错、喜气洋洋。
太原王氏府邸,后院花厅。
王氏家主王珉,同时也是王氏粮行的大东家,正志得意满地捋着胡须,与几位心腹掌柜饮酒谈笑。
“父亲,如今市面米价已破四百文,我们库中囤积的新米已超过八十万石,各家旧粮陈米也有近二十万石,是否……” 王珉的长子,王瑞,略显谨慎地开口。如此巨大的囤积量,几乎抽干了家族能动用的所有流动资金,甚至还欠下了不少债务,让他有些不安。
“诶,瑞儿,你呀,就是太过谨慎!” 王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脸上泛着红光,“你可知道,昨夜郑家那边,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江南三州,苏湖常,确确实实是完了!颗粒无收!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今年秋粮,朝廷能指望的,只剩下江北和咱们手里的这些!”
他越说越兴奋,压低了声音:“这意味着,这米价,别说四百文,就是六百文、八百文,也打不住!朝廷迟早要低头,要求着我们卖粮赈灾!到时候,还不是我们开多少价,就是多少价?”
一个掌柜谄媚地笑道:“东家高见!如今这局势,正是天赐良机!听说崔家那边,今天一早又派人去渭北一带扫货了,连五年以上的陈糠都不放过!咱们可不能落后啊!”
王瑞迟疑道:“可是……父亲,我们手中的现钱已不多了。再去扫货,恐怕……”
“蠢!” 王珉呵斥道,“没钱?去借!宫里头刘公公、陈国公府上,不是一直想掺一脚吗?告诉他们,现在入股,到时候按本钱翻倍分红!如此暴利,还怕没人送钱来?”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至极的光芒:“不仅要扫渭北的货!关中各地,但凡还能找到的粮食,不管新米陈米,哪怕有些霉变,只要吃不死人,全都给我吃进来!要快!要抢在郑家、崔家前面!我们要让这长安,乃至整个关中的米,都姓王!”
类似的一幕,也在荥阳郑氏、清河崔氏等粮商巨头的府邸中上演着。那份突如其来的“江南密报”,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将他们心中最后的谨慎和疑虑彻底烧毁。贪婪之火熊熊燃烧,驱使着他们进行一场疯狂的、赌上家族命运的豪赌!
他们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地筹集资金,以更高的价格,像梳子一样刮过整个关中地区的每一个粮仓、每一家农户,甚至是一些以往根本看不上眼的、储存条件极差、已有霉变风险的陈年旧粮,也被他们以惊人的价格收入囊中。
长安及周边的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少数几个大粮商的仓库汇聚。他们的仓库被塞得满满当当,甚至不得不临时租用更多的场地。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陈米和轻微霉变混合的古怪气味。
而这一切,都被隐在暗处的眼睛,清晰地记录了下来,迅速汇报到富昌王府。
“公子,鱼儿已经彻底咬钩,而且……快要撑死了。” 秦玉龙将最新的情报放在李之源的书案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冷嘲,“据估算,他们三家联盟,如今囤积的各类粮食,已超过两百万石,其中至少有四十万石是品质低劣、极易霉变的陈粮旧粮。他们的资金链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全靠借贷和高息拆借维持。”
李之源看着情报,点了点头:“朝廷那边呢?”
“陛下和户部早已准备就绪,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秦玉龙道,“另外,我们派往江南的快船也已返回,带回了当地官府的正式邸报以及我们商行管事联名签署的证词,足以证明江南粮产平稳,绝无灾情。”
“很好。” 李之源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时机差不多了。再等下去,他们库里的米真要长毛了,那就太浪费了。”
他转过身,语气果断:“玉龙,通知我们的人,明日辰时,让朝廷的告示,贴遍长安每一个角落!”
“是!” 秦玉龙眼中精光一闪。
第二天,辰时初刻。
当晨光再次照亮长安城,人们惊恐地发现,米价牌上的数字,竟然跳到了四百五十文一斗!
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然而,就在此时,一队队盔明甲亮的禁军士兵,护拥着户部的官吏,出现在了长安各主要城门、坊市口、以及各大粮商店铺的附近。
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明黄色朝廷告示,以及盖着户部大印的公文。
“朝廷告示!开仓放粮!平抑米价!”
官吏们敲着锣,高声宣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闻京畿粮价畸高,民生维艰,朕心甚忧。为恤民瘼,安定人心,特旨:即日起,开放永丰仓、太仓、洛口仓……共十一大官仓,每日向长安东西两市投放新粮十万石!限价每斗……八十文!凭户籍牌购买,每户每日限购三斗!严禁囤积居奇,严禁奸商搅市,违者严惩不贷!”
洪亮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长安城上空!
拥挤在米店门前,原本已经绝望的百姓们,先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即,巨大的、狂喜的欢呼声猛然爆发开来!
“皇上圣明啊!” “八十文!是八十文!” “官仓放粮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快!快去官仓排队!”
人群如同潮水般,瞬间从那些挂着“售罄”牌子的私人米铺门前退去,涌向了朝廷指定的放粮地点!
那些原本趾高气扬、等着收钱的米铺伙计,全都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站在店里,看着瞬间冷清下来的门口,以及远处传来的震天欢呼,脸上血色尽褪。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太原王氏、荥阳郑氏、清河崔氏的府邸。
“什么?!官仓放粮?!八十文一斗?!” 正在用早膳的王珉,听到管家连滚爬爬带来的消息,手中的玉碗“啪”地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嘶声吼道,“江南绝收,朝廷哪来的那么多新粮平抑粮价?!假的!一定是假的!”
然而,更多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老爷!不好了!东西两市我们的铺子,一粒米都卖不出去了!” “老爷!郑家、崔家派人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渭北那边刚谈好的一批陈粮,还运不运?船队还在码头等着付钱呢!” “老爷!刘公公府上派人来催问那笔借款的利息何时支付!” “老爷!库房管事来报,说……说那几个临时租的仓库不太通风,里面的陈米好像……有点发热……”
每一个消息,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王珉的心口上。
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江南……江南的消息……” 他猛地抓住身旁的儿子王瑞,眼睛血红,“那密报……是假的?!”
王瑞早已面无人色,颤声道:“父亲……我们……我们恐怕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圈套……” 王珉喃喃自语,猛地推开儿子,冲到书案前,颤抖着拿起那几份被他视若珍宝的“江南密报”,仔细再看,那纸张、那笔迹、那印信……在绝望和清醒的审视下,似乎处处都透着可疑!
“啊——!” 王珉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猛地将那些纸张撕得粉碎,“是谁?!是谁害我!!”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毯。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父亲!!” 王瑞和管家慌忙扑上去。
同样的混乱和绝望,也在郑家、崔家以及其他参与联盟的粮商府中上演着。
粮价崩盘了!
他们耗费巨资、甚至举债囤积起来的如山般的粮食,在朝廷源源不断、质优价廉的新粮冲击下,瞬间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物!不,甚至比废物还不如!那些堆积如山的陈粮旧粮,还在不断地发热、霉变!每一天都在贬值,每一天都在变成真正的垃圾!
债主们闻风而动,纷纷上门逼债。
资金链彻底断裂。
曾经风光无限、操纵市场的粮商巨头们,一夜之间走到了破产的边缘。
有人像王珉一样吐血昏厥,有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有人试图低价抛售,却发现根本无人问津——谁会放着官仓八十文的新粮不买,去买他们几百文还可能发霉的陈米?
绝望之下,真的有人走上了绝路。
第三日清晨,有人在渭河里发现了郑氏粮行大掌柜的尸首。据说,他是在巨大的债务压力和绝望之下,跳河自尽了。
这场由贪婪掀起的风浪,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反噬了弄潮儿。
而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绝望破产的哀鸿遍野之中。
风行商行的几位面目普通、看似来自外地的管事,低调地出现在了王氏、郑氏、崔家的府门前。
他们给出的价格低得令人发指,几乎是按处理垃圾的价格,来“好心”收购那些堆积如山、令人头疼的“霉米”、“废粮”。
正处于绝境中的粮商们(或是他们的主事人),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能挽回一点损失是一点!几乎是以挥泪甩卖、迫不及待的速度,签署了协议,将那些烫手山芋般的霉变粮食,尽数处理给了这些“好心”的商人。
看着一车车散发着霉味的粮食被拉走,他们甚至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些粮食将被运往风行商行特殊的工坊,经过秘法处理,一部分可以转化为廉价的饲料,一部分可以酿造成一种特殊的烈酒,甚至还有一些品相稍好的,可以在某些特定渠道(比如边军,当然这是后话)消化掉。
李之源不仅彻底粉碎了这场针对百姓的粮食阴谋,稳住了长安局势,还顺势又大赚了一笔,并且进一步掌握了粮食市场的潜在控制权。
富昌王府,后花园。
李之源悠闲地坐在凉亭里,喂着池中的锦鲤。
秦玉龙站在一旁,汇报着最后的成果:“……共计收得各类陈粮、次粮约四十五万石,耗费资金仅相当于其原本价值的半成。处理之后,预计可获利不下五十万金。另外,经此一役,王氏、郑氏等家族元气大伤,其在粮食行当的势力土崩瓦解,再难成气候。朝廷和百姓,都对公子感念不尽。”
李之源撒下一把鱼食,看着锦鲤争抢,淡淡一笑:“感念?他们未必知道是谁做的。这样挺好。咱们闷声发大财就好。”
唐王妃和李之闲笑着走了过来。
“源儿,真是奇了!” 唐王妃脸上愁容尽去,满是欣慰和不可思议,“这粮价,真的说跌就跌了!如今市面平稳,百姓安居,真是太好了!你说是不是有高人在背后出手相助?”
李之闲看着弟弟,眼中带着了然和一丝深意的笑容:“或许吧。这位‘高人’手段雷霆,又顺势而为,一举数得,当真厉害。”
李之源笑嘻嘻地凑到母亲身边,挽住她的胳膊:“管他什么高人不高人,粮价跌了就是好事!娘,这下咱们府里不用再吃糠咽菜了吧?儿在蜀地可是学了几道新菜,今晚让厨房做了给您和大哥尝尝鲜?”
“好好好!” 唐王妃笑得合不拢嘴,宠溺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嘴馋!”
夕阳的余晖洒满庭院,温暖而宁静。
长安城的炊烟再次袅袅升起,带着米粮的清香,平和而安稳。
一场席卷全城的危机,就在某个“纨绔”王爷的翻手之间,消弭于无形。
只有那些仓库里曾经堆积如山、如今已空空如也的角落,以及某些府邸中尚未擦去的泪痕和血渍,无声地记录着刚刚过去的那场,没有硝烟却无比残酷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