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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一到,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如一条金色长龙,缓缓游出了紫禁城的厚重宫门。

孙妙青站在春熙殿的廊下,静静目送那片耀眼的明黄远去。

她一直看到那扬起的尘土也彻底归于沉寂。

偌大的宫城,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灵魂,一下子变得空旷,也静得可怕。

风穿过无人的宫道,带来一丝秋前的凉意。

孙妙青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一只手轻轻覆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快三个月了。

这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

“主儿,风大,回屋里吧。”

春桃拿了件柔软的披风为她披上,忍不住小声嘟囔:“皇上都走远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孙妙青没有作声,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手心之下,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存在感。

这紫禁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聪明人。

最缺的,是时机。

而她的时机,就在肚子里。

她转过身,走进殿内,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姿态从容。

春喜端上新炖的燕窝,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沉静如水的侧脸,低声道:“主儿,这下宫里总算能清净些日子,您正好可以安心养胎。”

孙妙青接过温热的玉盏,闻着燕窝清甜的气息,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养胎是自然。”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但清净,可不是用来闲着的。”

孙妙青的目光转向春喜,问道:“你觉得,这宫里现在谁最希望我这一胎,能安安稳稳地生下来?”

春喜思索片刻,眼睛倏地一亮:“太后娘娘!”

“不错。”孙妙青赞许地点头。

太后盼着抱皇孙,已经盼了太多年了。

皇帝子嗣不丰,是她挂在嘴边,刻在心里的头等大事。

更妙的是,沈眉庄那桩轰动后宫的“假孕争宠”,算算日子,也快要爆出来了。

别人都当那是一场泼天大祸,避之唯恐不及。

可孙妙青却知道,那恰是为她量身定做,送上门来的东风。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那场闹剧吸引过去,她反而能得了无人打扰的清静,安安稳稳地养胎。

在一场沸沸扬扬的“假孕”风波里,她这个“真孕”的,就成了最扎眼的定海神针。

不争,便是争。

到那时,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在踏实养胎,谁在兴风作浪,太后和皇上心里,会有一杆最清晰不过的秤。

这一步棋,叫一石三鸟。

“主儿,咱们真要带上她们?”

春桃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小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官司,“富察贵人那张嘴,简直没个把门的,安答应又跟个闷葫芦似的,能行吗?”

孙妙青没回头,只淡淡道:“棋盘之上,车马炮要有,兵卒也不能少。走吧,去寿康宫。”

寿康宫内,檀香幽幽。

那沉闷的香气,几乎让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太后端坐在榻上,双目紧闭,手中那串油润的蜜蜡佛珠捻得不紧不慢,仿佛已经入定,隔绝了尘世的一切纷扰。

富察贵人搜肠刮肚,总算想起个在娘家听来的笑话,卖力地讲完,自己先“咯咯”笑了两声,试图活跃这死寂般的气氛。

然而,殿内一片寂静。

她的笑声尴尬地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一张俏丽的脸瞬间憋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孙妙青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滴水不漏。

她微笑着接话:“富察姐姐就是这么个直爽性子,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总第一个念着要说给太后娘娘解闷,这份心是顶好的。”

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富察贵人的鲁莽,变成了憨直可爱的孝心。

太后那沉重的眼皮,这才掀开一条缝,瞥了富察贵人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僵硬的气氛,总算化开了一丝裂缝。

一直垂首不语的安陵容,此刻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膝在地上挪动,膝行上前几步,双手将一个小巧精致的锦袋高高呈上。

“臣妾……臣妾听闻太后娘娘入夜后腿脚容易发凉,便斗胆用艾草和姜绒做了个暖膝的香包。”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吐字清晰,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温软。

“东西不值钱,是臣妾的一点心意。”

太后身边的孙姑姑上前接过,并未直接呈上,而是先放在自己鼻尖极快地闻了闻。

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她这才将锦袋递到太后面前。

太后睁开眼,低头看了看,又将锦袋凑近闻了闻那温和不刺激的药草香,才缓缓点头:“难为你有心了。”

殿内,再度安静下来。

孙妙青知道,轮到她这个真正的“主心骨”了。

她不动声色,只静静地等着宫女将一碟新做的牛乳糕端上来,还特意放在了她手边。

那股甜腻的奶腥味一靠近,孙妙青的胃里便是一阵剧烈的翻涌。

她连忙拿起帕子掩住口鼻,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将那碟点心往外推了推。

动作很轻,却足够让上位的太后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

太后那双看似昏昏欲睡的眼睛,陡然间变得锐利起来,像鹰一样锁定了她。

春喜“扑通”一声立刻跪下,声音里带着急切:“太后娘娘恕罪!我们小主不是嫌弃点心!是……是小主这几日身子不爽利,闻着荤腥油腻的东西就想吐,胃口也差得很。”

太后是生养过三子一女的人,听到这话,眼神立刻就变了。

她的目光紧紧地、一寸寸地,落在了孙妙青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你家小主这个月的月事,可来了?”

这话一出,富察贵人和安陵容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孙妙青,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嗡嗡作响。

春喜也反应极快地磕了个头,回道:“回太后娘娘,已经迟了快两个月了。”

孙妙青适时地起身,跟着跪下,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好意思。

“是臣妾的不是。臣妾想着自己月信向来不准,上月皇上又忙着避暑的事,臣妾怕是自己弄错了,便不敢拿这点小事去叨扰皇上和太后。”

太后的呼吸都重了几分,声调都变了,立刻发话:“去!传太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太医便满头大汗地一路小跑赶来,跪在地上请了脉。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片刻后,太医收回手,满脸喜色地重重叩首。

“恭喜太后娘娘,贺喜太后娘娘!妙常在脉象滑实,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富察贵人“啊”地一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孙妙青,又看看已经喜上眉梢的太后,整个人都傻了。

安陵容则猛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切情绪。

只有那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这才是孙姐姐真正的底牌!

果然是孙姐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了所有人的先机。

太后立刻让孙姑姑去敬事房核对记档,确认时日无误后,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看向孙妙青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和慈爱。

“你这孩子,有了身孕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还跑到哀家这里来吹风?”

孙妙青扶着春桃的手慢慢站起,脸上带着柔软又得体的笑意。

“回娘娘,皇上和各宫姐妹们都离了宫,臣妾怕您一个人在宫里闷得慌,便想着和两位姐妹一起来陪您说说话,尽些孝心。能陪在您身边,臣妾心里也踏实。”

这话说得,简直像一捧最暖的热水,熨帖到了太后的心坎里。

太后连连点头,那双紧紧攥着佛珠的手终于松开了。

她反手握住孙妙青,掌心干燥而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看也不看另外两个已经彻底沦为背景板的贵人和答应,拉着孙妙青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好孩子,你就是太懂事了,反而让人心疼。”

太后叹息一声,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孙姑姑身上,声音陡然拔高,恢复了执掌后宫多年的威严。

“传哀家的话,妙常在侍奉皇上有功,身怀龙裔,晋为贵人!即刻生效!”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太后可不管底下人心里转了多少个弯,她现在眼里只有自己未来的大孙子。

她转头对孙姑姑继续吩咐道:“寿康宫小厨房新炖的燕窝,每日都给春熙殿送一份去!再挑两个最稳妥的嬷嬷和四个伶俐的宫女,一并送过去伺候!”

一句话,直接将孙妙青的地位,捧上了留守后宫的头一份。

孙妙青连忙就要起身谢恩,却被太后一把按住了。

“行了,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这些虚礼都免了。哀家只要你好好的,把哀家的皇孙安安稳稳生下来,就是对哀家最大的孝心。”

太后坐直了些,话也多了起来,“想当年哀家怀着皇上的时候,也是这般光景,还害喜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

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孙妙青便顺着她的话,巧笑嫣然地问些孕期的注意事项,太后也乐得指点,一来二去,殿内的气氛竟真的热络起来。

富察贵人总算回过神,见状也赶紧凑趣道:“就是!我额娘常说,女人怀孕生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可得仔细着!”

话说得糙,但那份关切是真的。

连安陵容也小声补充了一句:“都说酸儿辣女,不知姐姐如今爱吃酸的还是辣的?”

半个时辰后,三人告退。

一出寿康宫,富察贵人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使劲拍着胸口:“我的天,可憋死我了!还好妹妹你有这天大的好消息,不然我们今儿也得灰溜溜地走!”

孙妙青笑了笑:“是这孩子来得正好,也是托了两位姐姐的福,配合得好。”

寿康宫的喜气,几乎要将殿顶都掀翻。

太后前脚刚赏完,后脚就立刻催着孙姑姑:“快,备马!派最得力的人去圆明园,务必亲口将这天大的喜讯报给皇上!”

这等大事,用信鸽都嫌慢了。

快马加鞭,一路从紫禁城奔赴圆明园。

彼时,皇帝正在勤政殿批阅奏折,窗外蝉鸣聒噪,更添心烦。他放下朱笔,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这满桌的折子都透着一股陈腐气。

就在这时,苏培盛满面红光,脚下生风地快步走了进来,那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皇上,大喜,天大的喜事!”

皇帝眼皮都未抬,懒懒道:“何事能让你这般失态?”

苏培盛躬着身子,声音里的喜气却怎么也压不住:“皇上,是寿康宫递来的话!妙常在……不,是新晋的妙贵人,有喜了!太医亲诊,已有三月身孕!”

殿内倏然一静。

皇帝捏着眉心的手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一点笑意便如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冲散了眉宇间的倦怠。

“三个月?”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愉悦,“竟已三个月了。”

“是啊,万岁爷!”苏培盛见状,立刻凑趣道,“太后娘娘说,妙贵人是怕自己弄错,扰了圣驾,这才一直没敢声张。今儿个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闻着点心味儿犯恶心,才被太后瞧出了端倪。您说说,这可真是……太懂事了!”

“懂事……”皇帝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有点风吹草动就闹得人尽皆知,恨不得立刻邀宠固宠。偏她倒好,揣着这么个天大的功劳,竟还悄无声息地替他去安抚太后。

这桩喜事,来得安安静静,却又恰到好处。

皇帝只觉得心头那股子烦闷燥热一扫而空,通体舒泰。

他站起身,在殿内踱了两步,心情极好地吩咐道:“赏!”

苏培盛立马应声:“嗻!奴才这就去拟旨。”

“等等。”皇帝叫住他,兴致上来了,亲自思量起来,“金银俗气。去朕的私库里,把那对前朝的暖玉如意取来,再挑一匹天山雪蚕丝、一盒东珠、还有上供的血燕和长白山老参,一并送去春熙殿。”

苏培盛听得眼皮一跳。

这些可都是顶尖的好东西,尤其是那对暖玉如意,皇上自己都时常把玩,如今竟眼也不眨地赏了出去。

可见,妙贵人这次是真真正正地入了皇上的心了。

“再传朕的口谕,”皇帝又补充道,“告诉妙贵人,让她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安心养胎,生下朕的皇子。她若觉得宫里闷,就看看书,听听曲,一切用度,都从优供给。”

“奴才遵旨!”苏培-盛喜滋滋地领命退下。

这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传回圆明园后宫,则掀起了另一场截然不同的滔天巨浪。

桃花坞内,空气里弥漫着名贵凤仙花的清香。

皇后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金剪,姿态优雅地修剪着花枝。

剪秋躬身立在一旁,将寿康宫发生的一切低声禀报完毕。

皇后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到一般。

“咔嚓——”

一声轻响,一朵开得最盛、最艳的花头,应声而落,坠入泥中。

“三个月了啊……”

皇后终于将金剪轻轻放下,用一方绣着佛经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纤尘不染的指尖。

她的语气听不出半分喜怒,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倒真是个会藏的。”

“竟让她不声不响地,就将胎像养到了稳固的时候。”

这妙贵人,还真是每一次,都让人出乎意料。

剪秋压着嗓子,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愤恨:“谁说不是呢。太后娘娘和皇上都高兴坏了,赏赐跟流水似的往春熙殿送!听说……听说皇上连自己时常把玩的那对暖玉如意,都赏了过去!”

“暖玉如意?”

皇后终于抬起了眼,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沉沉如墨。

“皇上,倒真是看重这一胎。”

剪秋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狠厉,声音压得更低:“娘娘,这宫里的孩子,只要没生下来,便什么都不是。”

“就算生下来,能不能养大,也得看各人的造化。”

“您若是不想让她生,她就生不下来!”

皇后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淡漠又威严,让剪秋瞬间噤声。

她复又低下头,指尖轻轻拨弄着那盆被剪掉花头的凤仙花,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急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皇上和太后都龙心大悦,本宫是六宫之主,理应做出表率。”

“去,打开本宫的库房,挑些上好的补品,再选几匹最柔软的料子,给未出世的皇子做衣裳。”

“和皇上的赏赐一并送过去,也好显显本宫的气度。”

“是。”剪秋心有不甘地领命。

“还有,”皇后淡淡吩咐,嘴角勾起一抹端庄得体的、母仪天下的笑,只是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告诉妙贵人,务必好好养胎,切莫辜负了皇恩。”

“这后宫啊,许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

“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才好。”

……

清凉殿内,则是另一番地狱光景。

“啪——!”

一只上好的汝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瞬间摔得粉身碎骨。

华妃凤眸圆睁,满脸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宫殿都点燃。

“贱人!”

“孙妙青那个贱人!”

她气得浑身发抖,华美的指甲掐进掌心,指着殿门的方向破口大骂。

“皇上总共才见过她几面?!”

“本宫侍奉皇上最久,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家世末流的破答应,也能怀上龙种!”

颂芝和一众宫女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颂芝死死抱着华妃的腿,哭着劝道,“许是……许是她走了运,您可千万别为那种人生气,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啊!”

“运气?”

华妃一把将她推开,声音尖利得刺耳,“这宫里哪来的运气!分明就是个狐媚子!不知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手段,才勾引了皇上!”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

一直沉默的曹琴默,默默上前,为她递上了一杯新沏的热茶。

“娘娘息怒。”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顺,“妹妹瞧着,这事儿,倒也未必全是坏事。”

华妃看也不看,反手一挥,滚烫的茶水泼了曹琴默一手。

她疼得猛地一缩,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是那副恭顺谦卑的模样。

“你懂什么!”华妃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是极致的愤怒,也是极致的委屈,“本宫失了孩儿,至今无子,都怪端妃那个贱人!她孙妙青倒好,不声不响就揣了三个月的孽种!”

见她火气稍泄,曹琴默这才不紧不慢地再度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蛇一般钻入华妃的耳朵。

“娘娘,正因为她有孕,如今才是最碰不得的时候。”

“太后护着,皇上惦记着,咱们现在动她,岂不是自个儿往刀口上撞?”

华妃猛地一怔,扭头死死盯着她:“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生下皇子,从此骑在本宫的头上作威作福?”

“当然不是。”

曹琴默垂下眼帘,完美地掩去了眸中闪过的一丝精光。

“娘娘,这后宫的恩宠,就像这桌上的菜,一道菜再好吃,皇上也不可能天天吃。”

“孙妙青是道扎眼的新鲜菜,可您别忘了,皇上心里,还有一道温润可口的旧菜——沈贵人。”

提起沈眉庄,华妃的脸上又添了几分鄙夷与不屑。

“哼,那个假清高的木头桩子?”

“木头桩子,才更容易点着火。”

曹琴默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

“娘娘您想,如今孙妙青一朝有孕,风头无两,那沈贵人心里能不急吗?”

“她若是也想固宠,也想为皇上开枝散叶呢?”

“若是……沈贵人此刻,也传出了喜讯呢?”

华妃盯着她,眼中的熊熊怒火,渐渐被一种奇异而扭曲的光芒所取代。

“你说什么?”

曹琴默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向前跪行几步,凑到她耳边,声音细若游丝,却字字诛心。

“娘娘,这宫里最大的罪过是什么?”

“是欺君。”

“若沈贵人急于求成,也‘诊’出了喜脉,闹得人尽皆知,到头来却发现是……一场空欢喜。您说,皇上会怎么想?”

“是雷霆震怒,还是会觉得她用心险恶,为了争宠不择手段?”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华妃缓缓坐回榻上,死死攥着手里的锦帕,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假……孕……”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丝病态而扭曲的笑意。

“娘娘英明。”

曹琴默见状,知道她已然心动,便又添了最后一把火。

“届时,一个欺君罔上的罪人,一个身怀龙裔的功臣,两相对比,皇上只会愈发怜惜孙妙青。”

“可一个被天大的丑闻搅得心烦意乱、日夜不宁的孕妇……”

“这胎……还能安稳吗?”

一石二鸟!

先废了沈眉庄,再借着这股泼天的大乱,让孙妙青自乱阵脚,胎死腹中!

华妃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片势在必得的狠绝。

她笑了。

笑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显得格外阴冷。

“好,好一个曹琴默,本宫果然没看错你。”

她伸手扶起曹琴默,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就依你的。你细细说来,此事该如何筹谋。”

“是。”曹琴默顺从地应下,眼底是计谋得逞的幽光。

华妃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刺眼的日头,只觉得心里的所有阴霾都一扫而空。

“本宫倒要看看,”她缓缓开口,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与恶意,“当这圆明园里喜事成双的时候,皇上他……”

“究竟会先顾着哪一个呢?”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半月。

三人俨然成了寿康宫的常客。

富察贵人慢慢摸着了门道,不再硬讲那些干巴巴的笑话,而是说些旗人贵女圈里的新鲜事,谁家嫁女儿,谁家娶媳妇,家长里短,倒也让太后听得津津有味。

安陵容则将她的细心发挥到了极致。

她见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眼神不好,穿针引线十分费劲,便主动接过来,纤纤素手轻轻一捻,针线瞬间穿过,又快又稳。

后来,她便时常带些江南的小调来唱,声音婉转清亮,不似宫中乐府那般规整,倒别有一番风味,很得太后喜欢。

而孙妙青,做的都是最不起眼的小事。

她留意到太后念经的佛珠线有些松了,便寻了个下午,陪着太后说话的当口,借了针线,花了一个时辰,将一百零八颗珠子重新串好,打了络子,比从前还要齐整。

太后看着崭新的佛珠,用指腹摩挲了许久,什么也没说。

这日,三人照例来请安,太后却破天荒地留了她们用午膳。

膳后,太后对孙姑姑道:“去,把库房里那几样东西拿来。”

不多时,孙姑姑便捧着一个托盘出来。

太后指着一匹颜色鲜亮如朝霞的云锦对富察贵人说:“你性子活泼,这颜色衬你。”

又指着一盒莹润饱满的南珠对安陵容说:“赐你做首饰玩吧。”

两人大喜过望,连忙跪下谢恩。

最后,太后亲自拿起托盘上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水头极好,绿得仿佛要滴下来,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

太后将这柄沉甸甸的玉如意,递到孙妙青手里,缓缓开口。

“这柄如意,是先帝爷赏的,跟了哀家大半辈子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下的郑重。

“你腹中怀着皇嗣,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大福气。盼你,也盼咱们皇家,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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