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勤殿内巨大的北疆及辽东舆图悬挂于侧壁,其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驻军点、关隘和部落分布。隆裕帝坐于御案后,面色沉静。尚书令杜绍熙恭敬立于下首。
鸿胪寺卿孙文远刚刚躬身退下,他已详细禀报了昨日与高句丽使团首次会谈的全程经过,以及大夏方面依据陛下既定方针给出的回应。
隆裕帝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看不出喜怒:“高句丽,其心果然不小。索要盐铁粮布是假,试探朕之底线是真。求娶公主是虚,妄图提升地位是实。留学窥技,更是包藏祸心。孙文远、墨珩他们应对得不错,既未失礼,亦未让寸分。”
杜绍熙躬身道:“陛下圣明,早有决断。孙寺卿与三皇子殿下依旨而行,分寸拿捏得当。高句丽若识趣,便该知难而退;若仍不死心,必会另寻他法。”
“另寻他法?”隆裕帝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就在这时,殿外侍卫高声通报:“龙韬上将姚盼山,殿外候旨!”
“宣。”
殿门开启,龙韬上将姚盼山身披常服,却带着一身未散的风雪寒意与戎马倥偬之气,大步走入殿中,甲叶微响,躬身抱拳:“臣姚盼山,叩见陛下!”
“怀谷平身。北疆情况如何?”隆裕帝直接问道。
姚盼山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启禀陛下!北疆今冬大雪较往年更甚,各主要通道均已深度封堵,人马难行。原活跃于云中、朔方以北的草蛮(东)部落,因前番遭我设计伏击,损兵折将,其首领暴跳如雷,确曾意图集结兵力,南下‘打草谷’以作报复。”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庆幸与冷嘲:“然,天公作美!暴雪阻路,其骑兵根本无法大规模行动,补给亦难以维系。其报复之举,尚未成型便已自行瓦解,只得缩回巢穴,舔舐伤口。目前,北疆各镇外松内紧,防务稳固,暂无大规模战事之忧。然,小股斥候交锋,从未间断。”
隆裕帝微微颔首:“天时亦站在我大夏一边。然,不可松懈。雪总会化,蛮族之贪狼本性不会变。龙韬府与各边镇,需趁此雪季,加紧整备,加固工事,以待来年。”
“臣遵旨!已严令各军执行!”姚盼山沉声应道。
姚盼山汇报完毕,隆裕帝示意其暂退一旁。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炭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殿内阴影微动,玄鸦大统领夜枭无声出现,单膝跪地:“陛下。”
隆裕帝对此毫不意外,淡淡道:“讲。”
夜枭的声音低沉平稳:“禀陛下。玄鸦潜伏于漠北的谍子传回密报。经多方印证,此次草蛮(东)部落意图南下报复之举,背后……有高句丽使团的影子。”
杜绍熙面露震惊,姚盼山眼中精光爆射。
隆裕帝敲击桌面的手指猛然停顿:“仔细说!”
夜枭继续道:“密报显示,高句丽使团中有人(疑为其情报头目金大中或总管李贞淑),通过隐秘渠道,向草蛮(东)部落许诺:若其能南下制造足够大的混乱,最好能焚毁一两处边境粮仓,高句丽便可在后续谈判中向大夏施加更大压力,并承诺事后给予草蛮急需的铁器、盐巴作为酬谢。其目的,意在制造边患,以此震慑陛下,迫使我朝在谈判中做出让步。”
“好!好一个高句丽!竟敢勾结蛮族,祸乱我边疆!”隆裕帝怒极反笑。
夜枭略微停顿,再次开口,投下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另据潜伏于高句丽国内‘柳京’的‘深泉’密报,高句丽王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高句丽王之弟‘安庆君’高元英,素来不服其兄即位,多年来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结交武将,笼络文臣,对王位虎视眈眈。其对太子高承宪更是嫉恨非常,屡次欲除之而后快。”
“此次太子高承宪甘冒奇险,隐姓埋名潜入我大夏,其主要目的之一,便是企图通过此次谈判,为高句丽攫取巨大利益(如获得盐铁、娶得公主),以此积累其个人威望,巩固其储君地位,回击国内以安庆君为首的反对势力。其成败,关乎其国内权斗之走向。”
杜绍熙立刻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陛下,此乃重要情报!高句丽国内有隙,太子地位并非稳如泰山!其此番前来,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有内在之急迫与虚弱!”
姚盼山也冷声道:“原来如此!那太子是急着来我大夏抢功立业,回去好稳固位子!怪不得行事如此不择手段!”
隆裕帝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他缓缓靠回椅背,手指再次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内外交困,故行险招……有意思。”隆裕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显深沉,“如此说来,高承宪此次前来,许胜不许败,至少不能空手而归。否则,回国之后,只怕难以向其父王交代,更会给其王叔留下攻讦的把柄。”
他目光扫过三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既然他们内部不和,又如此‘急切’,那我大夏……岂能不‘帮’他们一把?”
杜绍熙和姚盼山精神一振,知道陛下已有定计。
隆裕帝对夜枭下令,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杀机暗藏:“夜枭。”
“臣在。”
“一、加派人手,给朕死死盯住高句丽使团!尤其是那个金明洙(高承宪)、李贞淑、金大中!他们见了谁,说了什么,朕都要知道!重点给朕查,他们与朝中哪些人有过接触!”
“二、令高句丽的谍子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即刻在高句丽国内,特别是其贵族、官员圈层中,悄然散布消息。”隆裕帝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内容便是:大夏皇帝慷慨,愿以精美的丝绸、瓷器、茶叶、玉器、药材等珍贵物产,换取高句丽的人参、貂皮等特产,互市互利。然,我高句丽使团(尤其是太子一行人)却不知为何,对此毫无兴趣,反而一味执着于索要我国严禁出口的盐铁粮布,甚至普通的麻棉布匹和大量粮食!致使互市谈判陷入僵局,诸多贵族期盼的奢侈品恐将落空!”
杜绍熙闻言,眼中大亮,抚掌笑道:“陛下此计大妙!此消息一旦传开,高句丽国内那些期盼着大夏精美丝绸瓷器的贵族们必然怨声载道!他们会将谈判不顺的责任完全归咎于太子团队的‘无能’和‘错误策略’!这比我们直接施压更为有效!”
姚盼山也恍然大悟:“如此一来,那太子高承宪非但没能捞到功劳,反而会引来国内巨大的不满和压力!看他如何收场!”
隆裕帝冷笑道:“他想要声望,朕就给他‘声望’! 此外,设法与那位‘安庆君’的人取得联系……可以‘不经意’地向他透露更多关于他侄儿在大夏‘进展不顺’、‘引起大夏警惕和厌恶’的细节。 再给他添一把火。”
“臣,遵旨!”夜枭的身影悄然融入阴影,领命而去。一场针对高句丽内部的舆论战和心理战,即将由无形的玄鸦悄然发动。
隆裕帝又看向姚盼山:“怀谷。”
“臣在!”
“北疆防务,给朕再提一级!严密监控所有边境动向!若有异动,准你先斩后奏!”
“臣领旨!”
最后,隆裕帝对杜绍熙道:“杜卿。”
“老臣在。”
“高句丽谈判之事,对外宣布,因条款需细致斟酌,暂缓数日。晾着他们。朕要看看,是他们先内部乱起来,还是我们先找到朝中的虫子。”
“老臣明白。”
隆裕帝稳坐案后,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仿佛一位高明的棋手,已然落下了关键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