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寂静是块冰冷的铁板,骤然被无形的针钻透。
那声音极细,极轻,却又带着一股钻入骨髓的黏腻感,仿佛无数刚蜕壳的幼蝇在拍打翅膀。王富贵惊弓之鸟般猛回头,脸上涕泪未干,眼底残留的惊惧被这新的声音攥住,勒得死紧。他只当是先前那馊水袋子里又钻出什么腌臜活物。
就在他转头刹那!
“滋……!”
一声急促、尖锐、撕开裂帛般的脆响!仿佛什么东西在极度张力下猝然崩断!
角落里那个脏污的油纸团猛地一动!
一只硕大的、黑黢黢的老鼠——正是先前被砸晕那只——竟猛地从纸团下蹿了出来!快!快得像一道贴着地面划过的黑光!它并非逃窜,而是直直撞向冰冷的砖墙!
“嘭!”
沉闷的撞击!
老鼠撞在墙上,四爪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一下,肥硕的身体却没有立刻软倒,竟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高高地弹了起来!在半空僵硬地翻了个身!
“噗……叽……”
一团温热、粘稠、暗红夹杂着丝丝灰黄和惨绿色的东西,混着破碎的内脏碎片,从那高高弹起的鼠腹下爆裂开来!如同一个腐败过度的脓疱被粗针狠狠捅破,毫无保留地喷洒在冰冷肮脏的砖地上!一大滩污秽粘稠的秽物,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拉扯出几道亮晶晶、混杂着碎肉组织的丝线。
老鼠重重摔落在那摊爆出的秽物旁,抽搐了一下,僵直不动。鼓胀的肚皮彻底瘪了下去,如同一个被踩烂的破口袋,露出皮下惨白的肌肉纹理和断裂的骨头茬子。
监房里,浓郁如实质的馊水恶臭中,猛地掺进一股新的、极其猛烈的气味——浓重的血腥,混杂着一股奇异的、如同陈年香灰混入腐烂豆荚的甜腥!这气味瞬间压过了之前的恶臭,尖锐地刺入每一个人的鼻腔。
王富贵的胃剧烈抽搐,他干呕一声,腿一软,“噗通”坐倒在冰冷的湿地上,双眼死死瞪着那滩不断渗出污液的红绿秽物和僵鼠,脸上是彻底空白的恐惧。
离得最近的一个壮实囚犯,眼睛瞪得溜圆,嘴张着,喉头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嚎叫,翻身爬到通铺角落里狂呕起来,瘦削的背脊剧烈抽搐。
缩在远处的枯囚,浑浊的老眼骤然凝固,如同两块蒙尘的玻璃。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稻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每一次无声的喘息都带着绝望的颤音。
连栅栏外刚把栅门落锁、犹在骂骂咧咧的狱卒,话都卡在了喉咙里。离门最近的狱卒甲,目光从那滩仍在轻微蠕动的红绿秽物移到僵死的老鼠身上,又扫过陆子铭那个幽暗的角落——那里还弥漫着他刚才搅拌“药泥”时散发的古怪气息,混杂着那鸡腿残骸的恶臭……狱卒甲猛地吸了吸鼻子,那股甜腥腐香更浓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深处开始隐隐发痒,像有几根无形的羽毛在轻轻地、反复地搔刮!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
然而,这一切短暂死寂下的惊悸与翻江倒海的恶心,都比不上下一瞬席卷而来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颤栗!
那个爆肚而亡的老鼠尸体旁,那滩不断渗出污液的秽物表面,仿佛被来自九幽之下的寒风吹过,凝结出了白霜般的冰晶?
不!
凝神细看!
那根本不是什么冰霜!
是丝!
一丝丝极其纤细、惨白如初雪的线状物!正从那滩红绿黄交错粘稠秽物的内部,无声无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生长出来!它们像有生命的头发丝,又像霉菌菌丝,密密麻麻,盘旋扭曲着向上探升!那诡异生长的速度和密集的程度,让它们瞬间覆盖住了那滩秽物的表面,甚至开始沿着旁边僵硬鼠尸僵直的腿脚向上蔓延!在昏暗摇曳的油灯下,形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微颤动的白绒。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被抽干!冰寒彻骨!
就连陆子铭,一直死死盯着墙角那片污秽培养基的眼神,也骤然收缩!
成了!
这远超预期的剧变!这令人头皮发麻的“白丝”!
那药粉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菌药引子”!其阴狠暴烈远超他的想象!
恐惧!巨大的、无法控制的生理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这是超出凡人理解的、来自腐烂深渊的可怖造物!他几乎要本能地蜷缩、后退!
不!
他猛地咬破了下唇!铁锈般的腥咸在口腔炸开!
这恰恰是九首蛇鹞的东西!是他们精心调配的毒饵!他们用过类似的东西毒杀了沈墨璃!逼死了阿福!
饵愈毒,鱼愈凶!
陆子铭的手指深深陷入稻草,指甲抠进了下面的砖缝里。他强忍着喉咙涌起的恶心和手臂鬼面疮位置骤然加剧的冰寒剧痛,强行稳住急促的呼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阴暗的角落里,死死盯住了牢门外那个捂着喉咙、脸上开始失去血色的狱卒甲!
鱼……要上钩了!
“鬼…鬼啊——!”
最先崩溃的是王富贵身边那个壮硕囚犯。他本就被那爆肚老鼠吓破了胆,此刻目睹那尸秽之上凭空“发霉”长出大片蠕动的白绒,最后一点理智彻底崩断!他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双手疯狂地撕扯着囚服,指甲在胸口刮出道道血痕,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从血肉里往外钻!他猛地跳下通铺,像头失控的蛮牛,涕泪交流,连滚带爬地撞向那扇厚重的牢门栅栏!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有鬼!疫鬼!要命了!大人!大人救命啊——!”他披头散发,疯狂地用头、用身体撞击着木栅!沉闷的撞击声和那绝望的嘶吼在狭窄的牢房里轰然回荡!
这一下彻底引爆了积蓄的恐慌!
“呕——咳咳咳!”角落里又有一个原本就在强忍呕吐的囚犯,被这凄厉的喊叫一激,再也忍不住,俯身大吐,胃里那点早已消化殆尽的糠饼混着胆汁和血丝喷了一地。
枯囚那张麻木衰朽的老脸开始剧烈地抽搐,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地上那不断蔓延的“白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倒气声,整个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
“妈的!吵什么!都给老子闭嘴!” 栅栏外被那白丝和叫声搅得心头发毛的狱卒,色厉内荏地嘶吼着,腰刀“锵啷”半出鞘,用力砸在木栅上发出巨响,想震慑住里面的骚乱。
可是没用!
“疫病!是瘟煞!” 另一个离角落更近些的老囚徒失声惊叫,猛地指向陆子铭那个阴暗逼仄的角落!他看见了!看见陆子铭先前在那片角落污秽之地捣弄药泥!更看见了他将那散发着终极恶臭的鸡腿钓饵压进潮湿阴冷的墙缝!“是他!是那个陆家的灾星!他在弄邪法!弄出了瘟煞蛊虫!我们都得死!都他妈要烂死在这!”
“烧了他!烧了那些鬼东西!放我出去!”
更多的囚犯被煽动起来!恐惧和绝望催生原始的疯狂!他们不敢去碰那诡异生长的白丝源头,目光却齐刷刷如同淬毒的矛头,指向了蜷在角落里的陆子铭!几个囚犯已经红着眼睛试图爬下通铺靠近!
“拦…拦住他们!” 门外的狱卒见势不妙,声音也变了调!这要是发生监房暴动,尤其在这种出了“怪物”的诡异情形下,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几个狱卒慌忙抽出锁链、水火棍,隔着栅栏朝内呵斥挥舞!
混乱在加剧!油灯光影狂乱地跳跃着,将一张张因恐惧和疯狂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恶臭、血腥、甜腥腐香、呕吐物的酸臭混杂着绝望的嘶吼,在狭窄的空间里发酵、碰撞、升腾!
成了!彻底失控了!
陆子铭蜷缩在角落深处,背脊紧紧贴着湿冷的囚砖,仿佛要融入那片最浓的阴影。破囚衣的下摆遮掩下,他紧握那枚冰冷钓饵的手心已满是冷汗。左臂的剧痛早已被剧烈的精神冲击和刺骨的紧张盖过。他的身体佝偻得更紧,脸死死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苍白紧绷的下颌。
没人看到他嘴角无声拉出的一丝冰冷锐利的弧度。
这火烧得还不够旺!
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因咳嗽而剧烈痉挛,如同风中残烛!咳嗽声干涩、撕裂,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嘶哑,在绝望嚎叫和狱卒怒斥的间隙里,微弱却异常清晰地透出!
“咳咳……啊…呃…” 一阵急促的痉挛后,他埋在臂弯里的头颅猛地抬起一点点!昏暗中,嘴角赫然挂下几缕污浊的黑液!并非鲜血,而是粘稠如同墨汁混杂着泥浆的浊色秽物!其中甚至还夹着几点极其微小的、如同腐败米粒般的黄褐色颗粒!
他如同快要窒息般急促地倒抽着冷气,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漏风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抬起!看向栅门外那几个已经明显被这场面惊呆、脸上血色褪尽的狱卒!那眼神,空洞、绝望,又混杂着一种令人心惊的诡异平静。他张开嘴,像是想说什么,却猛地又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呕——!” 更多的粘稠黑液混着黄褐色的颗粒从嘴角涌出!
“操!这…这不对!”
栅栏外,那个最初喉咙发痒的狱卒甲脸色死白!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喉咙深处的瘙痒是怎么回事!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后脑勺!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传染!
瘟疫!
这两个炸雷般的词在他脑中轰然爆开!他猛地看向同僚,发现离门稍远的狱卒丙,眼神也充满了同样的惊骇,手正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前额——一层极其细密、几乎不可见的冷汗,或者说是一种油滑的灰黑色雾气,正浮现在他的额前皮肤!
“快!快上报!禀告提刑司!不!报钦差!报巡按大人!” 另一个还算镇定的狱卒猛地吼出来,声音都变了调,“这里!乙三监出大疫了!死人烂生蛊!活人吐黑血!快!要封牢!烧了!全要烧了——!”
刺耳的尖哨声被狱卒丙猛地吹响!这早已废弃、只在兵荒马乱时使用的示警哨音,凄厉得如同鬼哭,瞬间穿透厚重的狱墙,撕裂金陵城湿冷的晨雾!
“呜——!!!”
……
“荒谬!” 后衙正堂上,柳如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讥讽,杯盖重重磕在杯沿上,“夏大人!那陆子铭分明已是瓮中之鳖!铁证如山——勾结倭寇、私贩军粮、毁损官仓!哪一桩不是砍十次脑袋都不够的罪名?只需大人朱笔一点,这案子便是板上钉钉!何必再给那贼子喘息之机?”
他站在巡按御史夏云鹤下首,姿态恭敬,言辞却步步紧逼。暖阁里熏笼微暖,驱不散他眼底的阴鸷寒光。案几上刚呈上的卷宗被翻开了大半,陆家米行的账册、伙计的“供状”、巷口的告示拓文……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指向那个阴暗牢房里的待死之人。夏云鹤面白无须,此刻更是白得有些发青,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抖,浑浊的眼神在卷宗和柳如海之间飘忽不定。
“柳员外说的是理…是理啊……” 夏云鹤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只是…只是这证据链条,毕竟还差些火候…尤其事关倭寇…兹事体大…是不是再补一补那个死掉的…叫什么…沈…”
话音未落!
“呜——!!!”
那凄厉的、如同利刃刮过琉璃的刺耳尖哨声,猛地从府衙方向撕破窗外浓雾,狠狠灌入后堂!声音之凄厉突然,如同炸雷劈在耳畔!
“哐当!” 夏云鹤手里的薄胎瓷杯脱手滑落,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身!他却毫无所觉,肥胖的身子猛地一哆嗦,脸上那点故作的犹豫瞬间被惊骇的惨白取代!
柳如海也浑身剧震!这声音……这是只有在刑部大牢深处、发生劫狱或瘟疫暴动时才会使用的最高等紧急示警!
“巡按大人!” 一个主事连滚带爬撞开暖阁的门,脸上毫无人色,“急报!急报!提刑司急报!诏狱…诏狱乙三通铺爆发大疫!死囚鼠裂肚…秽生异虫!活囚吐黑血!狱卒咳血晕厥!已封牢!疑是…疑是…有犯人行邪法…驱瘟鬼下凡尘啊!”
“噗——!”夏云鹤只觉得一股腥甜逆血猛冲喉头!眼前发黑,肥胖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向后软倒!两个仆役慌忙架住。
暖阁里瞬间大乱!婢女尖叫!仆役奔走!案几上那些厚厚的卷宗被慌乱撞倒,写着“陆子铭勾结倭寇”的纸页飘飞一地!
柳如海脸上那股智珠在握的阴鸷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怒、骇异、被巨大意外打断掌控节奏的失控感!“邪法?!瘟鬼?!”他猛地抓住身边一个慌乱的主事衣襟,眼中寒芒如毒蛇吐信:“你说清楚!哪个犯人?”
……
金陵城上空的阴霾似乎更沉了。
金陵府衙后院,临湖暖阁,熏笼里的银丝炭无声燃烧,驱散着外面湿冷的寒气。湖上薄雾如烟,随风漫入半开的雕花隔窗。案几上,上好的龙井早已失了腾腾白气,浮在水面如同冷去的翠叶。
夏云鹤穿着一身簇新的朱红常服官袍,此刻却像被抽了骨头般瘫坐在铺着锦缎的檀木圈椅里。那张平日里便显得臃肿虚浮的胖脸,此刻更是蒙着一层惨淡的灰白,豆大的汗珠从鬓角不断滚落,砸在盘金线绣的仙鹤补子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肥胖的手指死死攥着椅圈上的云头如意纹,指节泛着青白,身体随着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惊悸而微微痉挛。
他旁边,一个府衙请来的、须发皆白的老医正,正小心翼翼地隔着丝帕给他诊脉。老医正眉头紧锁,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巡按大人的额角——那里一片黯淡,隐隐浮着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要透过皮肤泛出来的灰黑色气息。
“大人……脉象滑数带浊,浮越而力有不继,乃是惊惧过度引动了肝木升发无制……” 老医正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医者的审慎,“加上……加上似乎有一丝外感秽气滞留于中焦,这才呕逆不止……老朽先给大人开一副安神定惊、化……”
“化你祖宗!” 夏云鹤猛地抽回手腕,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张太医!张院判!人呢!给本官请张太医来!请太医啊!我呸!” 他一口带血的浓痰狠狠啐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粘稠得令人作呕!“邪法!是牢里那妖人!是那姓陆的贼子行的邪法!他把瘟鬼带出来了!他害我!他要害死我全家——!”他歇斯底里地吼着,唾沫星子喷了老医正一脸。
暖阁内死寂无声。伺候的仆役婢女死死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有巡按大人的嘶吼和沉重的喘息在回荡。
柳如海站在下首,身姿依旧挺拔,深蓝色的员外郎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滚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阴鸷冰寒。他精心铺设的绞索,竟被一只“发瘟”的老鼠搅成了僵局!这诡异的疫病如同带着诅咒的浓雾,将他牢牢牵系在陆子铭身边的布局都笼罩了进去。牢里的眼线……那染了鼠疫的狱卒……都成了将他牵扯进去的潜在引线!
麻烦!巨大的麻烦!远比直接捏死陆子铭要麻烦百倍!
“大人!大人!”
一个主事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脸上惊魂未定,声音嘶哑:“查……查清楚了!乙三监出事的铺位……出事的老鼠旁边……旁边角落里!有……有陆家米行的掌柜王富贵刚刚送进去的馊水残渣!还有……还有一个狱卒说!亲眼看见陆家那逆贼……在出事前……就在墙角的烂泥堆里捣弄一种黑乎乎、味道像……像腐土烂树根的药渣!他……他还捡起了一个……一个看着像是……腐烂鸡腿的……的黑东西……那东西!那东西跟老鼠爆开出来的臭气……和那药渣味道混在一起!”
“呕——!”
夏云鹤听到“馊水”、“烂鸡腿”、“腐土烂树根”这些词,加上联想王富贵刚来时那一身恶臭,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刚咽下去的安神药汤差点当场喷出来。
“是他!” 柳如海心底猛地一寒!鸡腿?!又是那鸡腿!那被他“鹞”弃之如敝屣的腌臜物!竟然真的……
“报——!” 又一个更响亮的传报声在门外响起!
“钦差行辕!锦衣卫亲军副千户沈炼大人到!”
暖阁内瞬间死寂!
“钦……钦差……”夏云鹤浑身一哆嗦,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如同面条。
脚步声沉重铿锵!一名穿着飞鱼纹曳撒、腰挎绣春刀、面色冷硬如铁的锦衣卫副千户带着一阵冰冷的肃杀之气大步踏入暖阁!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瘫软的夏云鹤、神色晦暗不明的柳如海,最后落在地上那滩散发着怪味的浓痰上,眉头拧紧。
“卑职沈炼,奉钦差钱大人令!”
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器摩擦,响彻死寂的暖阁:
“即刻封查金陵府大牢乙字监!调太医正会诊!所有接触囚犯,无论官民,一体收押!案卷——尤其涉及‘倭寇’、‘米粮’、‘沈墨璃’及‘陆子铭’相关一切卷宗口供——全部封存!涉事人等,无钦差手令,禁绝擅动,违令者——斩!”
“另外!”
沈炼冰冷的目光陡然转向面如死灰的夏云鹤,一字一顿:
“巡按夏大人!按例,你今日晨起接触狱卒传报,恐染污秽之气!请即刻随卑职移步钦差行辕后院观云阁——自我禁足!”
“什么?!” 夏云鹤双眼一翻,彻底瘫软!两个锦衣卫力士上前,不由分说将其架起拖走。
钦差这哪里是关禁闭!这是要把他当瘟神给隔离!当成和那陆子铭一样的毒源看管起来!
柳如海站在一旁,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瞬息闪过的阴冷寒光。钦差入局了!以一种他最不愿看到、也最无法掌控的方式!禁卷!封口!禁足!这是断了他最后一丝在明面上彻底钉死陆子铭的路!
沈炼的目光又掠过一直默不作声的柳如海。
“柳员外。” 语气冷淡疏离,“听说令千金与陆家那逆徒颇有牵连。钱大人有言,此案涉邪、涉瘟,诸事不明之际,还请员外约束家人族人,深居简出,莫要为捕风捉影的谣言所惑,或为奸邪利用。”
柳如海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冰冷的针尖刺中!这是警告!
他面上丝毫不动,只微微颔首:“草民谨遵钦差训示,定当约束族人,为府衙缉查扫清障碍。”
沈炼不再多言,抱拳告退。冰冷的铁甲摩擦声远去。
暖阁里一片狼藉,只剩下柳如海一人。阴风从敞开的隔窗灌入,卷起地上散落的几页写着“倭寇”、“柳氏义仓”等字的卷宗,翻飞着落在他脚边。
窗外的薄雾里,隐约可见那座如同巨兽蹲伏的府衙大牢的影子。
他缓缓走到窗前,深蓝色的袍袖被风吹动。眼中寒潭深不见底。
陆子铭!
你躺在瘟鬼缠身的牢房里,连呼吸都带着腐烂的黑血!竟还能坏我大事!
逼我弃棋?
呵……
柳如海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留下一道细微的水痕。窗下,湖岸边枯黄的芦苇深处,似乎有一片异常的黑影在雾气里无声掠过,如同归巢的夜枭。
钦差要封,便让他们封。
但有些盘口的毒蛇,盘踞的时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