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的金字招牌挂上万商会新铺面的门楣,在七月底的骄阳下熠熠生辉。过往行人无不驻足侧目,议论纷纷。铺面内,更是人流如织,有来谈合作的,有来瞻仰圣旨的,更多的是来兑换或试用“万商银票”的——自打验票点和悬赏令一出,加上“皇商”名头的背书,银票的信用度蹭蹭上涨。
后院临时工坊区,气氛却与前面的喧嚣截然不同。这里更加忙碌,也更加……紧张。
“自走车”与“千里镜”的生产溯源:
早在沈墨璃重伤昏迷、陆子铭为救治她心力交瘁之际,格物院的工匠们并未闲着。根据陆子铭提供的模糊概念(结合《天工开物》中的齿轮、链条记载和他对自行车的记忆草图),以及沈墨璃苏醒时那句“铁盒子…冒烟的…轮子”的潜意识刺激,工匠们发挥本土智慧,进行了艰难的摸索。
“自走车”: 陆子铭最初的概念是两轮自行车,但工匠们经过试验,发现两轮在当时的道路条件和载重需求下极难稳定,于是改为三轮结构。车身主体采用硬木(如榆木、枣木)打造,关键轴承处镶嵌了精心锻打的铁质轴瓦(涂抹厚厚动物油脂润滑)。最核心的传动系统,则是利用《天工开物》中的“水转翻车”齿轮原理简化而来——脚踏板通过一根粗壮的曲轴驱动一个大号木齿轮,再通过牛皮筋制成的“链条”连接后轮轴上的小号铁齿轮。这种传动效率低、噪音大,且牛皮筋易磨损松脱,但在反复失败后,第一台原型车“铁驴一号”终于能在平整路面上缓慢载货前行了!量产版则优化了木结构,加固了轴承,并给关键传动部位加装了简陋的木制“防尘罩”。
“千里镜”: 则得益于格物院早期对西方传入的“单筒眼镜”的仿制和研究。陆子铭提供了“双筒”、“凸透镜+凹透镜组合”的基本思路。工匠们从沿海商人处重金购得几块来自西洋的天然水晶石,由手艺最精湛的老玉匠和琉璃匠合作,用脚踏式简易车床反复琢磨、打磨、抛光。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工时和材料,成品率极低,十块水晶未必能出一套合格的镜片。镜筒则用硬纸板卷制多层胶合,外裱黑色绸布,内壁涂黑防止杂光。最终成型的“千里镜”倍率有限,视野边缘畸变严重,且价格昂贵,但已足够让初见者惊叹“千里眼”的神奇。
此刻,在皇商身份的巨大压力下,陆子铭亲自蹲在工坊一角,监督着对进贡给李太后的“御用版”进行最后的打磨。御用“自走车”车身刷了朱漆,轮毂包了薄铜皮;御用“千里镜”的镜筒换成了打磨光滑的黄花梨木,水晶镜片更是反复筛选的顶级品。
“轴承再上点牛油!那牛皮筋……王婶!把你那卤汁……不不,把你新熬的、稠一点的熟桐油拿点来,刷在牛皮筋外面!防松防裂!”陆子铭指挥着。工匠们忙碌着,空气里弥漫着木屑、油漆、油脂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沈墨璃在王婶的搀扶下,也慢慢走到工坊门口。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但精神好了许多。她看着那辆奇特的“自走车”,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好奇,仿佛这东西勾起了她某种模糊的印象。当她的目光落在工匠手中正在擦拭的水晶镜片上时,那澄澈的晶体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她的眼神突然恍惚了一下,眉头紧紧蹙起,似乎被强光刺痛,又仿佛被触动了什么,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身体微微后缩。
“墨璃?怎么了?”陆子铭注意到她的异样,赶紧走过来。
沈墨璃放下手,脸色有些发白,摇了摇头:“光……太亮了……有点……像……”她努力想描述,最终只是困惑地低语,“……冰……冷的……光……” 她似乎将水晶的折射光与某种寒冷刺骨的光线混淆了。
陆子铭心中疑惑更深,正想细问,负责外联和情报的孙猴子一脸凝重地快步走来,压低声音:“公子,有人递来这个,指名要亲手交给您。”他递过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信封。
陆子铭心头一跳,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几行潦草却刚劲的字迹:
“风满楼,夜难安。丹书铁券,福祸难料。子时三刻,城隍庙后槐树下,勿带旁人。 知名不具。”
字迹陌生,但内容却让陆子铭瞳孔猛缩!丹书铁券!这是他最大的护身符,也是最大的隐患!对方是谁?敌?友?
“壬午案的影子……这么快就跟上来了?”陆子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皇商的光环刚戴上,催命的帖子就到了!他不动声色地收起纸条,对孙猴子道:“知道了。今晚我出去一趟,你安排好守卫,尤其是墨璃这边。”
夜幕降临。子时将近,京师陷入沉睡,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城隍庙早已闭门,后墙根的老槐树下,阴影浓重。
陆子铭一身黑衣,独自前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月光被云层遮挡,只有几点微弱的星光。
“陆掌柜,守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从槐树后响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陆子铭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同样穿着深色便服、身形挺拔如松的中年男子从树影中走出。借着微弱的光线,陆子铭看清了来人的脸——剑眉星目,面容刚毅,正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骆……骆帅?”陆子铭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约自己来的竟然是这位执掌天子亲军的铁腕人物!
骆思恭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眼神锐利如鹰隼,在黑暗中扫视了一圈,确认无人跟踪,才压低声音道:“深夜相扰,实非得已。陆掌柜,哦不,陆大官人,恭喜你获封‘皇商’,一步登天。但登天梯下,亦是万丈深渊。”
陆子铭心中一紧:“骆帅此言何意?请明示。”
骆思恭目光如炬,盯着陆子铭:“我长话短说。其一,你手中那丹书铁券,来历非凡,也极为烫手。当年持有它的主人牵扯进一桩惊天旧案,此物是护身符,亦是催命符。如今你得了‘皇商’名号,此物更是扎眼。暗中盯着它的人,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也更危险。”
陆子铭手心冒汗:“其二?”
“其二,”骆思恭的声音更冷了几分,“王家庄‘隐田’案,你挖出来的东西,你以为能瞒得住?那点‘赐田’的把戏,背后牵扯的是京城徐侍郎不假,但他不过是条小鱼!徐侍郎背后站着的,是郑王世子朱翊钟!藩王勋贵,盘根错节!你捅了马蜂窝了,陆大官人!”
郑王世子!藩王?!陆子铭倒吸一口凉气!这比预想的还要可怕!
“其三,”骆思恭语速加快,带着警告,“壬午旧案的叛徒,‘绣春刀’的真正失主,这些年并未消失。他的触角,或许早已伸进了京城,甚至……就隐藏在皇城之内!你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沈姑娘,她的寒毒、失忆、乃至她对宫廷圣旨的异常反应……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壬午案的关键证物‘寒晶’,最终落到了她的体内!”
骆思恭的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陆子铭的心脏!他之前所有的担忧和猜测,在这一刻被串连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沈墨璃……壬午旧案……宫廷……叛徒……勋贵藩王……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而他陆子铭,带着丹书铁券和沈墨璃,一头撞了进来,还挂上了“皇商”的闪亮标签!
“骆帅……为何告诉我这些?”陆子铭强压着震惊问道。
骆思恭深深看了他一眼:“因为张阁老。他看重你,认为你是破局之刃。也因为……我不希望壬午案的真相,永远被掩埋在那片寒冰之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丹书铁券,我建议你找个机会,交还给我保管。留在你身上,只会招祸。至于郑王世子那边……暂时还不会明着动你,但暗箭难防。沈姑娘……好生照料,她的身世,或许就是揭开一切的关键钥匙。好自为之!”
说完,骆思恭如同融入夜色中的幽灵,转身便走,瞬间消失在槐树后的黑暗里,留下陆子铭一人站在冰冷的夜风中,遍体生寒。
丹书铁券要交出去?沈墨璃是钥匙?郑王世子……壬午叛徒……
皇商的荣耀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和步步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