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气氛异常紧张。陆子铭将沈墨璃安置在万商会总部内院,加派了可靠的人手护卫,同时让王大锤暗中调查弩机的来历。蒸汽机的成功带来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蒙上了一层阴影。
安东尼的行为则更加古怪。他不仅将那晚捡到的弩机零件反复研究,还时常对着沈墨璃欲言又止。一日,他找到陆子铭,指着弩机扳机内侧一个极细微的、与沈墨璃所画以及他怀表中相似的波浪螺旋纹印记,用夹杂着拉丁语和汉语的语句艰难地解释:
“圣殿……骑士……海的敌人……他们,也在找‘钥匙’……”他指着沈墨璃房间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姐……记忆……是关键。”
陆子铭心中骇浪滔天。沈墨璃离奇恢复的“记忆”,安东尼神秘的背景,淬毒的弩箭,还有那指向未知的符号……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跨越海洋的巨大谜团。
就在这时,皮莱资找上门来。这个精明的葡萄牙商人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提出一个建议:“陆先生,北京的视线太多,何不暂避锋芒?我们在天津的船队正准备进行一次前往松江府的贸易试航,一来可以验证海路商道,二来……或许能为沈小姐寻找一些‘记忆’的线索。大海,有时候能让人忘记陆地上的烦恼,也能找到陆地上找不到的答案。”
陆子铭心动了。留在北京,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出海,固然有风险,但或许能跳出目前的困局,更重要的是,皮莱资的提议暗合了沈墨璃那些关于“大船”和“海图”的碎片记忆。这或许是一个契机。
他召集核心人员商议。王大锤第一个赞成:“东家,俺觉得行!在海上,咱们有炮,不怕那些宵小!”他显然对“海星号”上的舰炮念念不忘。徐光启则更谨慎,认为海上风险未知,但也同意继续留在北京,蒸汽机的改进和保密工作需要他坐镇。
沈墨璃在听到“海”这个词时,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是一种莫名的向往,她轻轻点头:“我……想去看看。”
最终,陆子铭做出了决定:他带着沈墨璃、王大锤以及部分精锐护卫,以万商会考察商路的名义,加入皮莱资的船队,进行第一次海上试航。安东尼主动请缨,表示他的航海和舰船知识或许能派上用场。格物院则由徐光启和孙猴子留守,继续改进蒸汽机,并暗中追查刺客线索。
出发前夜,陆子铭仔细检查了王大锤偷偷弄来的那支火绳枪,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他知道,这趟航行的目的,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商业试探。
陆子铭一行人悄然离开北京,奔赴天津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几个黑影再次潜入已加强戒备的格物院,在蒸汽机周围徘徊良久,似乎寻找着什么,最终一无所获,悻悻而去。
陆子铭望着停泊在岸边的“海星号”,这艘四百料的福船在葡萄牙人的改造下显得不伦不类——中式船身上加装了西洋炮窗,活像个穿着长袍马褂却戴着礼帽的怪人。
“陆先生放心,这趟只是去松江试水。”皮莱资操着生硬的汉语,手指不停划着十字。这个葡萄牙商人今天格外紧张,时不时瞟向码头尽头那几个看似闲逛的锦衣卫。
王大锤正带着伙计们清点货物,嗓门大得半个码头都能听见:“丝绸三百匹!瓷器五十箱!都给俺记清楚了,少一件扣工钱!”他现代保安队长的做派惹得老船工直撇嘴,只有陆子铭看得莞尔——这憨货把他教的“责任制管理”理解得淋漓尽致。
沈墨璃裹着狐裘站在船边,海风吹起她额前碎发。她望着桅杆上飘扬的万商会旗号,忽然轻声道:“这旗帜...我好像见过类似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画着波浪纹,“但是红色的...在很大的船上...”
陆子铭心中一动。沈家当年掌管漕运,见过西洋船也不奇怪。他正要细问,却被皮莱资打断:“陆先生,该祭妈祖了。”
祭祀场面颇为滑稽。葡萄牙水手捧着圣母像,中国船工端着妈祖牌位,两拨人各拜各的,念经声混成一片。王大锤看得发懵,挠头问:“这该算谁的码头?”
“谁灵算谁的。”陆子铭现代人的实用主义精神发作,干脆两边都上了香。心想这好比现代企业同时拜关公和财神,多拜几个总没坏处。
航行起初很顺利。王大锤对什么都新奇,拿着陆子铭给的“调研表格”到处记录:“海水咸度?这咋测?俺尝一口成不?”结果真灌了口海水,吐得昏天黑地。
直到第三日黄昏,了望哨突然尖叫:“帆!五道帆!”
远处海平面上冒出五艘快艇,船身细长如刀,帆上画着狰狞夜叉。老船工脸色煞白:“是浪人船!这帮杀才专劫商船!”
皮莱资突然像变了个人,用葡萄牙语厉声下令。葡萄牙水手掀开炮衣,露出四门青铜舰炮。王大锤眼珠都快瞪出来:“俺的娘!这铁疙瘩咋藏在腌货桶后面?”
战斗结束得很快。舰炮轰鸣时,整个船队都被震得摇晃。王大锤捂着耳朵张大嘴,看实心弹砸中对首贼船,木屑飞溅中传来凄厉惨叫。他喃喃自语:“这比俺们镖局的震天雷厉害多了...”
贼船退散后,王大锤摸着尚有余温的炮管,突然拉住陆子铭:“东家!咱们也得有这个!这比什么保安队管用多了!”他眼睛亮得吓人,“您说的那个...那个降维打击,就是这意思吧?”
陆子铭哭笑不得。这憨货把他平时说的现代术语记得倒牢。正想解释明朝私藏火器的严重性,却见皮莱资鬼鬼祟祟地钻进底舱。
夜深人静时,陆子铭借口查验货物潜入底舱。借着油灯光,他发现货堆后面藏着六口异常木箱。撬开一看,倒吸凉气——竟是崭新的欧式火绳枪,少说五十支!
“陆先生也对火器感兴趣?”皮莱资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葡萄牙人举着油灯,脸上再无害的笑容,“都是些防身用品,海上不太平嘛。”
陆子铭心跳如鼓。这场景像极了现代查获走私案的现场。他强作镇定:“皮先生还是说说,这些‘防身用品’原本要送去哪儿?”
突然,舱外传来沈墨璃的惊呼。陆子铭冲出去,见她脸色苍白地指着海图:“这里...多了个岛...”她手指颤抖地点在海图空白处,“我梦里见过...父亲说这叫...魔鬼礁...”
老舵工凑近一看,汗毛倒竖:“真是鬼门关!要不是沈姑娘指出,明早咱们就撞上去了!”
皮莱资盯着沈墨璃,眼神变得深邃:“姑娘如何知道这片暗礁?葡萄牙海图都没有标注。”
沈墨璃突然抱住头,零碎画面在脑中翻涌:父亲与番邦人争吵、画着奇怪海图的羊皮卷、还有...火光中的厮杀...
返航那日,王大锤守着那几箱火枪寸步不离。趁皮莱资不注意,他偷偷塞给陆子铭一支:“东家收好!俺验过了,比军器局的鸟铳强得多!”
陆子铭握着冰冷的火枪,忽然想起那晚刺客的弩箭。他轻声问沈墨璃:“那晚...你怎么知道屋顶有人?”
沈墨璃茫然摇头:“我只听见...瓦片响得不对...”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枪管上划着,“就像能听出账目不对一样...”
咸腥海风中,陆子铭望着渐近的陆地,心中波涛比大海更汹涌。这趟航行带回的不只是贸易经验,还有更多谜团——皮莱资的真实目的、沈墨璃的神秘直觉、以及这些不该出现的火器...
当“海星号”驶入天津港时,谁也没注意到,码头货堆后有双眼睛正盯着那几箱特殊货物,悄然隐入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