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铃声响起时,林浩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身体被掏空,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没有像徐涛那样,冲回宿舍昏天黑地地补觉,而是径直走向了地下室。
他要去取他的“战利品”了。
那个铺着黑色天鹅绒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十二根被他打磨得如同黑曜石般的圆柱体。它们是林浩过去一个月里,所有汗水、专注和“匠心”的结晶。
第二天一早,林浩没有带任何礼物,只是捧着这个凝聚了他所有心血的盒子,再次来到了位于机械工程学院一楼的“材料力学性能测试中心”。
他到的时候,王师傅正哼着小曲,用一块油布擦拭着一台mtS测试机的导轨。看到林浩,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当打过招呼。
林浩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王师傅面前,将手中的盒子,轻轻地打开,像一个向将军献上战功的士兵。
王师傅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个盒子,然后,他手上的动作,就那么僵住了。
他缓缓地直起身,摘下手上沾满机油的手套,从口袋里掏出那副熟悉的老花镜,戴上。他俯下身,凑近那个盒子,眼神,第一次变得无比专注和严肃。
盒子里,那十二根小小的、黝黑光亮的圆柱体,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一种内敛而又深沉的光芒。它们的尺寸、形状、光洁度,几乎一模一样,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像一队等待检阅的、最精锐的士兵。
王师傅伸出他那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捏起了一根。
他先是放在眼前,对着光,仔细地端详着表面的光洁度。然后,他又从工作台上,拿起一把游标卡尺和一把千分尺。
他的测量,极其专业和严谨。他先是测量了圆柱体两端的直径,然后是中间的直径,最后,又用千分尺,反复测量其两端的平面度。
林浩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位“主考官”的最终裁决。
良久,王师傅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又把那根样品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盒子里。他摘下老花镜,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林浩。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老工匠看到绝世好活儿时的欣赏和激动。
“你小子……”王师傅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这是你用那台破角磨机,亲手磨出来的?”
林浩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师傅没有再说话,他绕着林浩走了一圈,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怪物。最后,他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好!好小子!”他用力地拍了拍林浩的肩膀,“你这手艺,比我当年带的那些钳工班的状元徒弟,都差不了多少!有点我年轻时候的犟劲儿!行!从今天起,这台机器,你想用,随时来!”
这句承诺,对林浩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
然而,王师傅并没有立刻让他上手测试。
“先别急着高兴。”王师傅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想碰我的‘宝贝’,得先过我这一关。跟我来,我给你上上‘第一课’。”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了林浩博士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堂“安全教育课”。
王师傅带着他,把那台价值数百万的m-tS测试机,里里外外,像解剖一样,给他讲了个通透。
“看到没?这叫力传感器。”王师傅指着机器上一个不起眼的核心部件,“金贵得很,量程两吨,你可别给我当成两百吨的用,压过载了,它就直接报废,一个能换你一辆小轿车。”
“还有这个,引伸计。”他又指着一个精巧的、如同蟹钳般的装置,“这是测应变的,里面是比头发丝还细的铂金丝。装夹的时候,手稍微一抖,或者样品一打滑,‘啪’的一声,它就粉身碎骨了。前年有个小子,就是不听我的,掰断了一个,三万块,他导师的脸都绿了。”
王师傅用一个个血淋淋的“惨案”,向林浩灌输着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对待这些冰冷的机器,必须要有“敬畏之心”。它们能给你最精准的数据,也能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给你最惨痛的教训。
林浩听得心惊胆战,连连点头。
就在王师傅滔滔不绝地讲解液压系统时,他“不经意”地指着机器底部的一根油管接头,抱怨了一句:“就是这儿,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点渗油。虽然不影响使用,但看着就心烦。我检查了好几遍,垫片也换了,就是没用。”
林浩下意识地凑过去看。他蹲下身,仔细地观察着那个接头。凭借着他那双对机械结构异常敏感的手,他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接头和泵体连接的法兰盘。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被油污覆盖的固定螺丝上,感觉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王老师,”林浩抬起头,“我感觉……好像不是垫片的问题。”
“嗯?”
“您看这里,”林浩指着那个螺丝,“我感觉,可能是这个螺丝,因为机器长期高频震动,松动了那么一丁点儿,导致法兰盘的受力不均,才从另一边渗油的。”
王师傅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找来一把特制的内六角扳手。
他把扳手插进去,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微的、但清晰无比的响声传来。那颗螺丝,竟然真的被他又拧紧了将近半圈。
王师傅看着手中的扳手,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林浩,眼神彻底变了。他知道,能从如此复杂的系统中,一眼看出这种“疑难杂症”,这绝不是运气,而是一种天赋,一种对机械与生俱来的、深入骨髓的“直觉”。
他摘下老花镜,用力地在林浩的肩膀上捶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行啊你小子!可以啊!比我们厂里那些高级工程师的眼睛都毒!以后我不在,这台机器,你帮我看着!”
这个“投名状”,林浩递得稳稳当当。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获得了这台机器的使用权,更赢得了一位良师益友的、毫无保留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