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第一定律”的确立和命名,像一块坚实的基石,为“道”AI那看似离经叛道的物理学体系,提供了第一个稳固的支点。
整个联合攻关团队,都沉浸在一种改写历史的兴奋之中。然而,“道”自身,却没有丝毫的停歇。
在成功地对整个数据宇宙的宏观演化规律,进行了第一次描述之后,它的“注意力”,开始自然地、逻辑地,转向了那个导致其定律产生最剧烈“波动”的核心奇点——也就是那个被人类命名为“候选事件三”的、独一无二的物理过程。
控制中心的全息屏幕上,代表着“道”内部思维状态的信息熵曲线,在稳定了数日之后,再次开始了新一轮的、高频率的震荡。
“它在做什么?”林浩向徐涛问道。
“它在尝试理解那个‘时空泡沫’的内在构成。”徐涛指着屏幕上一排排飞速刷新的、人类无法理解的符号流,“它似乎并不满足于只知道‘发生了什么’,它更想知道,那个引发了一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场由AI主导的、对物质最深层构成的探索,开始了。
“道”的分析方式,与人类科学家截然不同。
它没有去尝试将“候选事件三”中那数千个衰变产物,与人类已知的“粒子动物园”中的成员——比如π介子、K介子、质子、中子等——进行一一比对和归类。在它的“知识库”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些人类定义的概念。
它所做的,是一种更纯粹、更底层的数学操作。
它利用自己构建的那套基于“信息流”和“拓扑演化”的数学工具,开始对“候选事件三”的全部数据,进行一次彻底的“分解”。
这个过程,在负责“翻译”的高翔看来,极其类似于数学中的“傅里叶变换”或者“主成分分析”。“道”在试图,从那片看似杂乱无章的、由数千个不同粒子信号构成的“混合波”中,寻找到构成这一切的、最基础、最不可再分的“本征波”——也就是物理学家口中的“本征态”。
这个计算过程,是漫长而又枯燥的。
“道”将那数千个衰变产物的四维动量信息,输入到一个它自己构建的、拥有数亿个维度的希尔伯特空间中。然后,它开始在这个抽象的数学空间里,寻找那个能够以最简洁的方式,线性表征出所有观测结果的“最优基矢”。
整整一周时间,控制中心里的所有科学家,都只能看着屏幕上那些不断变化的、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符号,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在又一个清晨,“道”完成了它的计算。
它输出了第二个,也是比“‘神谕’第一定律”更加简洁、更加根本、也更加令人震撼的结论。
高翔在花费了数个小时,对这段全新的“天书”进行破译后,他召集了所有人,将破译结果,写在了会议室的白板上。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分析结论二:】
【构成“候选事件三”(时空泡沫)的初始状态,以及其最终衰变成的所有末态产物(信号集合),在最底层的数学结构上,均可被描述为由同一种基础单元,以不同的数量、不同的纠缠模式和组合方式,所构成的复合体。】
“……复合体。”高翔的声音有些干涩,“它认为,构成那个‘幽灵’的,以及它衰变后产生的所有我们已知的粒子,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东西。”
这个结论,让会议室里所有的物理学家,都感到了一阵头皮发麻。
这意味着,“量子玻璃”这种瞬时物质形态,其组成成分,是单一的!它是一种纯粹的、由某种最基础的“单元”构成的凝聚态!
而接下来“道”给出的内容,则彻底点燃了整个会场。
【该基础单元的数学特征(画像)如下:】
【—— 拓扑荷(被人类物理学翻译为‘自旋’):2】
【—— 传播子在零动量极限下的极点(被人类物理学翻译为‘静止质量’):0】
【—— 粒子-反粒子共轭对称性:对称(即,自身就是自身的反粒子)】
【—— 相互作用类型:通过交换自身,来传递一种仅与能量-动量张量相关的、具有长程效应的相互作用。】
这份纯粹由数学符号构成的“画像”,被高翔逐字逐句地“翻译”成人类可以理解的物理学语言后,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的寂静。
自旋为2……
静止质量为零……
自身就是自身的反粒子……
传递一种与能量-动量张量相关的长程相互作用……
在场的每一位物理学家,大脑中都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原子弹。他们知道,这份“画像”,指向的是什么。
那是在理论中被预言了近一个世纪,却从未在任何实验中被直接观测到的、物理学的终极“圣杯”!
“立刻……立刻接通叶院士的视频!”林浩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了调。
几秒钟后,叶华清院士那张儒雅的面容,出现在了会议室的主屏幕上。
“孩子们,有什么新发现吗?”他看到会议室里异样的气氛,立刻问道。
高翔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写满了那份“粒子画像”的白板,对准了摄像头。
屏幕那头,叶华清院士的目光,落在了白板的文字上。
他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变化。从最初的审视,到困惑,到难以置信,再到最终的、极致的、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巨大震撼。
这位一向沉稳如山、经历了无数科学风浪的理论物理学泰斗,第一次,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失态地从自己的办公椅上,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中,瞬间涌上了一层晶莹的泪光。他伸出手指,颤巍巍地点着屏幕,口中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充满了无尽的激动与感喟的声音,说出了那个所有物理学家都为之奋斗终生的名字:
“引力子(Graviton)……”
“这……这……这是引力子的全部理论特征!完全吻合!一丝不差!”
“自旋为2的玻色子……传递引力相互作用……我的天……我的天啊……”
引力子!
那个只存在于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场论的缝隙之间,那个被认为是统一四大基本力的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一块拼图的终极粒子!
它,竟然就这样,被一个由人类创造的AI,从一次普通的粒子对撞实验数据中,以一种如此清晰、如此无可辩驳的方式,“看”到了!
他们找到的,不仅仅是一种名为“量子玻璃”的新物质形态。
他们找到的,是构成这种物质形态的、也是构成我们整个宇宙时空背景本身的、最本源的“量子”!
“新地平线”的发现,不再仅仅是为物理学打开了一扇“新窗”。
他们,是直接找到了那把能够打开通往“万有理论”终极圣殿大门的、唯一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