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浩按下“开始测试”按钮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mtS测试机那巨大的作动头,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开始缓缓向下移动。电脑屏幕上,代表着应力-应变关系的曲线,也如同一位严谨的芭蕾舞者,从坐标原点,踮起脚尖,开始优雅地、坚定地向上攀升。
“压力加载正常。”王师傅紧盯着机器的液压表,沉声报告。
“数据采集正常,曲线斜率很高,弹性模量……似乎比室温下还要高一点。”陈默则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冷静地分析着每一个跳动的数据。
林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做一个实验,而是在发射一颗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卫星。任何一个微小的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地下实验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机器低沉的嗡鸣和三人那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声。
曲线,在屏幕上,划出了一道近乎完美的、陡峭的直线。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理想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应力即将达到屈服点,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之际,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等等!”王师傅的脸色突然一变,他指着低温环境箱的一个角落,厉声喊道,“快看那里!”
林浩和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环境箱与液压管路连接的一个黄铜接头上,正有一缕极细的、如同青烟般的白色气体,正“滋滋”地向外冒出!
“是液氮!那个接头在漏!”王师傅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紧张。
林浩的心,也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意味着,环境箱内部的密封,被破坏了!
果然,电脑屏幕上,代表着温度的读数,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地向上跳动:-195.8c... -195.5c... -195.2c...
虽然变化很微小,但对于一个要求在恒定77K下进行的精密实验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温度的波动,会让整个实验数据,都失去意义。
更可怕的是,那泄漏出来的、极低温的液氮,正顺着管路,滴落在下方一根负责控制传感器信号的、包裹着橡胶绝缘层的电缆上。
“快!停止实验!”陈默当机立断,声音冷静而又果断。
林浩猛地反应过来,立刻在电脑上按下了“紧急停止”按钮。
mtS测试机的作动头瞬间停止了加载,应力曲线也戛然而止,停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无比尴尬的位置。
“先关液氮总阀!”王师傅已经戴上了防冻手套,冲向那个巨大的液氮杜瓦瓶。
随着总阀被关闭,那恼人的“滋滋”声终于停止了。但实验室里,却弥漫着一股失败和危险的气息。
第一次尝试,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宣告失败。
“他妈的!”王师傅看着那个还在冒着丝丝寒气的接头,忍不住骂了一句,“肯定是刚才降温太快,热胀冷缩,把那个老化的密封圈给冻裂了!”
陈默的脸色也异常凝重。他知道,这种设备上的硬件故障,是最麻烦的。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替换件,今天的实验,乃至整个计划,都可能要泡汤。
“王老师,您这里……有备用的密封圈吗?”林浩焦急地问。
“有倒是有,但都是常温下用的。”王师傅摇了摇头,表情沮-丧,“能在液氮温度下保持弹性的氟橡胶密封圈,是特制的,得找厂家订。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
半个月?
林浩的心,凉了半截。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如果等半个月,天知道李瑞阳那边会搞出什么东西来。
难道,他们这个“疯狂的赌局”,就要因为一个小小的、价值可能只有几块钱的密封圈,而功亏一篑吗?
林浩不甘心。
他看着那个还在散发着寒气的接头,脑子飞速地运转着。他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临时地、哪怕只是暂时地,解决这个密封问题。
他的目光,在实验室里飞快地扫视着,像一只寻找猎物的鹰。他看到了实验台上的烧杯,看到了工具箱里的扳手,看到了墙角的扫帚……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里,有他早上为了提神,喝完后扔掉的一个红牛易拉罐。
一个极其大胆的、堪称“异想天开”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像一道闪电般,划过。
“老师!”他突然开口,把正在检查管路的王师傅和陈默都吓了一跳。
“干嘛?一惊一乍的。”王师傅没好气地说。
“我……我可能……有个办法。”林浩指着那个垃圾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兴奋,“就是……可能有点‘野’。”
他快步走过去,从垃圾桶里,把那个红牛易拉罐捡了起来。
王师傅和陈默都愣住了,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林浩也不解释,他找来一把剪刀,熟练地将易拉罐的顶部和底部剪掉,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中间那部分铝皮,展开成一张平整的薄片。
“你要干嘛?”王师傅终于忍不住问道。
“做垫片。”林浩的回答,言简意赅。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铝皮,解释道:“王老师,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个接头漏气,是因为密封圈冻裂后,产生了极其微小的缝隙。我们现在没有新的密封圈,但是,铝的延展性很好,而且在低温下,不会像橡胶那样变脆。”
“我的想法是,”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工程师”的、自信的光芒,“我们用这张铝皮,剪出一个和密封圈一样大小的、环形的垫片。然后,把它垫在那个已经冻裂的密封圈下面。当我们重新拧紧接头时,柔软的铝垫片,会在巨大的压力下,发生塑性变形,去填充那个因为开裂而产生的微小缝隙。理论上,它能起到临时的密封作用!”
听完林浩这番“异想天开”的理论,王师傅和陈默,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都震惊了。
他们震惊的,不是这个方法的“野”,而是林浩在如此紧张和被动的局面下,还能保持冷静的思考,并迅速地、从身边最不起眼的物品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可能性。
这种强大的、解决实际工程问题的能力,已经完全超越了一个普通博士生的范畴。
“胡闹!”王师傅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欣赏和一丝好奇,“用易拉罐皮去密封几百万的设备?你小子,真敢想!”
陈默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浩,然后,对着王师傅,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代表了他的态度——他愿意,再陪着这个学生,“疯”一次。
王师傅看懂了陈默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疯子,都是疯子。”然后,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最精细的圆规刀,递给了林浩。
“喏,用这个,剪得漂亮点。”
林浩接过圆规刀,笑了。他知道,他又一次,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这两位“大佬”的信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三个人,一个博导,一个高级技工,一个博士生,像三个小学生做手工一样,围在一起,用一张红牛易拉罐的铝皮,精心制作着一个决定他们命运的、小小的垫片。
当那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环形的“土法”垫片,被小心翼翼地安装进那个黄铜接头里时,所有人的心,都再次悬了起来。
“好了。”林浩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
“再……再试一次?”王师傅的声音,都有些不确定了。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林浩,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浩走到液氮罐前,握住总阀。
这一次,当他再次打开阀门时,整个实验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黄铜接头。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