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五次测试那条几乎与之前完全重合的曲线,最终定格在电脑屏幕上时,mtS实验室里那股狂热的气氛,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氧气的火焰,骤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敬畏的寂静。
如果说,一次的成功,可以是偶然,是仪器误差,是引伸计打滑。
那么,五次完美重复的、无可辩驳的数据,就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不是偶然,也不是误差,这是一个事实。
一个坚硬如铁、冷酷如冰、却又美妙如神迹的科学事实。
王师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湿软的香烟,颤抖着手,抽出一根,却半天都点不着火。林浩见状,赶紧找来打火机,帮他点上。
王师傅猛吸了一大口,任由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翻滚,然后,对着天花板,缓缓地吐出了一个长长的、带着一丝解脱和疲惫的烟圈。
“妈的……”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感慨和一种见证了历史的激动,“老子跟这些铁疙瘩打了一辈子交道,今天,算是他妈的,开眼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呼小叫,那种技术狂人式的兴奋,已经被一种更深层次的、对未知科学的敬畏所取代。他知道,自己今天亲手测试的,不仅仅是一块小小的金属,而是一个……足以写入教科书的“异类”。
陈默则走到白板前,拿起笔,久久地,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脑海里,所有关于这个领域的理论、公式、模型,在眼前这个颠覆性的实验结果面前,似乎都显得那么苍白和渺小。他原先那个关于“低温增韧”的猜想,虽然大胆,但终究还是在现有理论框架下的“优化”。而眼前这个“低温不脆化”的稳定事实,几乎是在宣告,这个领域,可能需要一套全新的理论,去解释这一切。
而林浩,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几条几乎完全重合的、平坦而又坚韧的曲线。
他的大脑,还在努力地消化着这个事实带来的巨大冲击。
它没有“死”。
在零下196摄氏度的、足以让钢铁都变脆的极寒地狱里,Lm-101,这个由他亲手打磨、亲手创造的“孩子”,竟然活了下来。
它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很好。它依然保持着那份在室温下就令人惊叹的、超过5%的塑性。
这个认知,像一股温暖而又强大的电流,穿过他的四肢百骸。这比任何的成功、任何的赞美,都更让他感到满足。那是一种作为“造物主”,看到自己的造物,展现出超凡生命力时的、最本源的喜悦。
“把它……把它拿出来我看看。”王师傅的声音,把林浩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林浩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根经过了低温压缩测试的样品,从环境箱里取了出来。
样品已经恢复到了室温。它的外形,和在室-温下压缩后的样品,几乎一模一样——没有像普通脆性材料那样碎成几块,而是沿着与加载方向成45度角的平面,被清晰地“剪切”成了两半。
王师傅接过那半截样品,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摩挲一件稀世的珍宝。
“一样的……断口形貌也几乎是一样的……”他喃喃自语,“这说明,它在低温下的变形机制,和室温下,是相同的。它……它根本就没把液氮放在眼里!”
“陈老师,”他抬起头,看向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和困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符合物理规律啊!”
陈默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走到实验台前,拿起另一半样品,看着那平滑的断口,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这是林浩第一次,从陈默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但这一次,这三个字,非但没有让林浩感到失望,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索未知疆域的兴奋。
“我之前的模型,也解释不了这个现象。”陈默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遇到终极难题时的、棋逢对手般的光芒,“我的模型,只能预测它可能会‘增韧’,但无法解释,为什么它的塑性,能几乎不受温度影响地,被完整地保留下来。这背后,一定有我们尚未理解的、更深层次的物理机制在起作用。”
“也许……”他看着林浩,又看了看王师傅,“我们今天看到的,还只是冰山的一角。这个Lm-101,它身体里隐藏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王师傅听着陈默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理论,但他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一个如此反常的现象背后,必然蕴藏着一个重大的科学突破。
他看着林浩,这个一开始被他视为“纸上谈兵”的年轻人,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小子,”他郑重地把那半截样品,放回林浩的手中,“你……你和你那个神神秘秘的导师,可能真的……要搞出大名堂了。”
“好好干。”王师傅用力地拍了拍林浩的肩膀,“以后,我这实验室,就是你家。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液氮不够,我豁出这张老脸,去别的学院给你借!”
林浩握着那半截还带着一丝寒气的样品,感觉自己手中握着的,是整个世界的重量,也是整个世界的希望。
他知道,那个被审稿人二号恶意设下的“死局”,被他们用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给破解了。
而且,他们得到的,远远不止是“破解”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