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默在那块巨大的白板上,画出那片代表着“新大陆”的美洲地图时,林浩感觉自己整个人的格局,都被强行拉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不再是那个只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为了一篇文章的接收与否而患得患失的“菜鸟”了。他开始学会,像一个真正的探险家一样,站在更高的维度,去审视自己脚下的路和远方的地平线。
之前,审稿人二号那些充满了恶意的文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而现在,当他跳出了那个“必须在现有规则下赢得辩论”的思维定式后,他再回头看那封审稿意见,感觉就像一个已经登上了山顶的人,在俯瞰山脚下那些曾经让他感到恐惧的、崎岖的小径。
“老师,我明白了。”林浩看着白板,眼神清澈而又坚定,“那个审稿人,他还站在‘旧大陆’的岸边,而我们,已经看到了‘新大陆’的海岸线。我们的眼界,已经不一样了。”
“所以,”他抬起头,看着陈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跟他争辩旧大陆上的那点收成好坏,而是要思考,该如何向旧大陆的人们,宣告我们发现了新大陆。而且,还不能让他们轻易地,就找到通往新大陆的航线。”
陈默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发自内心的赞许笑容。
“孺子可教。”他说,“你终于,开始学会像一个‘棋手’,而不是一个‘棋子’那样思考了。”
他擦掉了白板上的地图,然后,重新画上了一个简单的逻辑框图。
“没错。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场信息战。”陈默的声音,冷静而又充满了战略家的智慧,“我们的对手,有两个。一个是明的,就是那个匿名的、很可能与我们有直接竞争关系的审稿人二号。另一个,是暗的,就是楼上那个对我们虎视眈眈的李瑞阳团队。”
“对于审稿人二号,我们的目标,是让他无话可说,闭嘴,然后痛快地同意我们的文章发表。我们要用他自己提出的武器,去击败他。”
“而对于李瑞阳,”陈默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们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尽可能地隐藏我们真正的‘王牌’。我们不能过早地暴露‘低温不脆化’这个核心发现的全部潜力,否则,以他的资源和团队,他会立刻调转枪头,对我们这片刚刚发现的‘新大陆’,进行疯狂的、像素级的‘殖民’和‘掠夺’。到那时,我们就彻底失去了先机。”
林浩听得心惊胆战,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篇小小的学术论文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复杂的、纵横捭阖的战略博弈。
“那……我们具体该怎么做?”林浩虚心地问。
“很简单。”陈默在白板上写下了四个字:“精准打击,点到即止。”
他拿起林浩打印出来的那份审稿意见,指着上面那条最致命的第五条评论。
“审稿人二号的核心攻击点,或者说,他给我们设下的‘必死之局’,就是‘低温脆性’。”陈默说,“他笃定我们做不出低温实验,或者,做出来的结果,也一定是变脆的。这,就是他的‘七寸’。”
“所以,我们的回复,就要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他的这个‘七寸’。但仅仅是切开,让他感到疼痛,让他知道我们有能力反击,就足够了。我们不需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给所有人看。”
陈默在电脑上,调出了林浩之前画的那张,包含了室温和低温两条力学曲线的对比图。
“这张图,信息量太大了。”陈默摇了摇头,“强度更高,塑性几乎不变……任何一个懂行的人看到,都会立刻意识到,这背后可能有一个重大的物理机制。这张图,就是我们的‘王牌’,决不能轻易打出去。”
他拿起鼠标,开始对这张图进行“战略性”的修改。
他删掉了那条代表着室-温的黑色曲线,只留下了红色的低温曲线。
然后,他又把纵坐标的“应力”单位,从绝对的“Gpa”,改成了相对的“归一化应力”;把横坐标的“应变”,也改成了更模糊的“位移”。
最后,他在这张图的旁边,只配上了一句极其简洁、极其克制的图注:
“Fig. S1: Representative stress-strain curve of Lm-101 at 77 K.” (补充图S1:Lm-101在77K下的代表性应力-应变曲线。)
“老师,您这是……”林浩看呆了。
“这叫‘信息降噪’。”陈默解释道,“我们不直接跟室温的曲线对比,审稿人就无法直观地看出‘低温下性能提升’这个更惊人的事实。我们用模糊的坐标,让他无法精确地分析我们的数据。我们只给他看他最想看的,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陈默指着屏幕上,那条在屈服后,依然顽强地延伸出的、平坦的塑性平台。
“我们只给他看这个。告诉他,我们的材料,在低温下,没有变脆。这就够了。这一个事实,就足以摧毁他所有的傲慢和偏见。”
“至于这张图,我们甚至不把它放在正文里。”陈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弧度,“我们把它,放在**补充材料(Supporting Information)**里。正文里,只用一句话来回应他。”
林浩看着陈默这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操作,感觉自己像是在观摩一位特级大师下棋。每一步,都充满了算计和智慧,既守住了自己的阵地,又给对手留下了足够的想象(和恐惧)空间,同时,还为自己未来的“主战场”,埋下了最深的伏笔。
“明白了。”林浩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的任督二脉,在这一刻,被彻底打通了。
“很好。”陈默将修改好的图保存下来,“现在,图这个‘炮弹’,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撰写那封装载着炮弹的、措辞要像外交辞令一样精准的‘回复信’了。”
“你来主笔,我来修改。”陈默看着林浩,眼神里充满了信任,“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跟他吵架,而是要用最‘礼貌’、最‘谦卑’、最‘凡尔赛’的方式,让他心服口服,哑口无言。”
林浩笑了。他知道,一场好戏,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