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酒店的落地窗,将波士顿的城市轮廓切割成明暗分明的几何图形。
享用过一顿地道的美式早餐后,林浩一行人在罗西和霍夫曼两位教授的陪同下,乘坐专车前往此次盛会的核心——海因斯会议中心。
作为全球材料科学领域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盛会,mRS秋季会议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全世界最顶尖的智慧与创造力都吸引至此。刚一踏入宏伟的注册大厅,一股混杂着咖啡香气、纸张油墨味和人类智慧火花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
大厅高耸的穹顶之下,是川流不息的人潮。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的学者们,或三五成群热烈讨论,或独自一人行色匆匆,每个人的胸前都挂着代表身份的胸牌,眼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前沿科技的兴奋。
“我的天,这阵仗……”徐涛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震撼,“比咱们学校几万人参加的开学典礼还夸张。感觉这里随便撞到一个人,都可能是某个领域的隐藏大佬。”
高翔则紧紧攥着自己的背包,里面装着他们报告用的笔记本电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全球材料学的最高殿堂……我们站在这里了。”
苏晓月看着他们略带紧张的模样,微笑着走在前面引路:“别紧张,跟我来。我们有专门的通道。”
她带着众人绕过排着长龙的普通注册区,来到一个铺着红毯的特殊通道前。通道入口处立着一块精致的指示牌,上面用醒目的银色字体标注着“Invited Speakers & VIp”(邀请报告人及贵宾通道)。
这里几乎空无一人,与另一侧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位身着职业套装、金发碧眼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一行人,尤其是认出了罗西和霍夫曼教授后,立刻堆起最热情专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霍夫曼教授,罗西教授,欢迎你们的到来。”她恭敬地问好,随后将目光转向陈默和林浩,“想必这位就是来自江北大学的陈教授和林博士了,我们一直在等您。”
她从工作台后取出一摞早已准备好的精美资料袋,双手递上:“您的报告安排在后天上午九点的主会场A厅,这是您的通行证、会议手册以及几家赞助商提供的欢迎礼品。”
主会场A厅,是整个海因斯会议中心最大、设备最先进的报告厅,足以容纳数千人。而后天上午九点,则是整个会议日程中当之无愧的黄金时段。
这个安排,本身就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地位象征。它清晰地告诉所有人:会议组委会认为这支来自中国的团队所做的工作,是本次大会最值得关注的核心内容之一,必须让最多的参会者看到。
高翔接过那本厚如砖头的会议手册。他迅速翻到日程页,指着上面用最大号、加粗字体印刷的一行标题,声音都有些变调:“陈老师,快看!咱们的报告标题,印在主会场日程的最上面!”
林浩凑过去一看,只见那行醒目的黑体字仿佛带着一种特殊的力量:
Invited talk: Self-healing Alloys: material Rebirth via phonon Focusing.
(邀请报告:自修复合金:声子聚焦下的材料重生)
hao Lin, xiang Gao, tao xu, prof. mo chen, Jiangbei University, china.
就在团队成员们沉浸在这份荣誉带来的巨大喜悦中时,一个阴阳怪气、极不和谐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普通注册通道方向传来。
“哟,这不是陈教授和林同学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林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他甚至不需要回头,光听这熟悉的语调,就知道来者何人。
他转过身,果不其然。
赵立新正带着他的几个学生,站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他刚刚在拥挤的队伍里排了近半个小时,才拿到自己的资料袋,额头上还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显得有些狼狈。此刻,他正死死地盯着被众星捧月般对待的林浩一行人,尤其是看到他们身边还站着罗西和霍夫曼两位国际泰斗时,那张本就有些扭曲的脸上,嫉妒和怨毒的神色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身后的几个学生,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看到这般天差地别的待遇,连抬头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赵立新强撑着作为前辈和“老资格”的架子,整理了一下被挤得有些褶皱的西装领带,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有些僵硬,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自尊心上。
“真是恭喜啊,陈教授。”他先是对陈默虚伪地笑了笑,然后目光转向林浩,话语里的尖酸像是淬了毒的针,“一来就享受贵宾待遇,这排场可真不小。希望你们的报告,能像这排场一样精彩,别到时候……只是个华而不实的空中楼阁,让全世界的同行看了笑话才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挑衅意味,让周围一些注意到这边的学者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陈默面无表情,甚至懒得看他一眼。林浩则是眼神一冷,正准备开口反击。
但有人比他更快。
只见徐涛一步抢了上来,他脸上挂着一副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表情,仿佛一个刚入学的本科生,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完全无视了赵立新,而是歪着头,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大声问陈默:
“哎呀,陈老师!我刚看到赵老师他们胸牌上的标识,跟咱们的不一样啊!我眼神不好,您帮我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指着赵立新胸前那个用普通字体打印的胸牌。
“他们那个好像是‘oral presentation’,咱们这个是‘Invited talk’。陈老师,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啊?听起来好像都差不多嘛。可是……为什么赵老师他们要在那边排那么长的队,咱们就直接走贵宾通道了呢?会议方是不是搞错了呀?”
徐涛的声音不大不小,吐字清晰,穿透力极强,刚好能让周围半径十米内排队和路过的学者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噗嗤——”
人群中,一个应该是能听懂中文正在喝咖啡的年轻学者没忍住,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瞬间,很多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赵立新那张瞬间涨得通红的脸上。
这个看似天真的问题,对于圈内人来说,其杀伤力不亚于在公共场合被扒掉了裤子。
oral presentation,口头报告。是你自己写了论文,投了稿,经过会议委员会层层筛选,从成千上万的投稿中脱颖而出,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一个十几分钟的发言机会。这本身已经是一种荣誉。
但是,Invited talk,邀请报告,则完全是另一个的存在。那是会议组委会认为你的工作已经达到了引领该领域发展的程度,主动发出邀请,恳请你务必前来,分享你的顶尖成果,为整个大会增添光彩。
一个,是千方百计想挤进这个圈子的“求道者”。
另一个,是已经被这个圈子奉为上宾的“引路人”。
一个是求着来,一个是请着来。
这其中的差距,有如天壤之别。
徐涛这一手“装傻充愣”,等于是当着全世界同行的面,把赵立新的底裤给扒了个干干净净,还用聚光灯照着,让大家看个仔细。
陈默看了一眼这个平日生活里不太着调、关键时刻却总能发挥奇效的学生,一向严肃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牵动了一下。
而一旁的霍夫曼教授虽然中文听得半懂不懂,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气氛的诡异变化,以及赵立新身上那毫不掩饰的敌意。他那对浓密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用他那独特的、夹杂着浓重德语口音的英文沉声说道:“this gentleman, science is about facts and evidence, not baseless speculation.(这位先生,科学是关于事实和证据的,而不是毫无根据的揣测。)”
他往前站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同山岳一般,挡在了林浩和陈默身前,继续用他那不甚流利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道:“陈的团队,是我见过,one of the most brilliant young people(最出色的年轻人之一)。你的质疑,is very rude(非常无礼)!”
霍夫曼教授的声音洪亮而威严,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他作为成名已久的学界巨擘,诺贝尔奖的有力竞争者,一句话的分量,比一百句争吵都有力。
周围的学者们看向赵立新的眼神,瞬间从好奇变成了鄙夷和不屑。在mRS这种顶级会议上,用如此低劣的方式,公开质疑一个被组委会和两位国际泰斗同时认可的团队,这已经不是学术探讨了,这是不自量力的挑衅,是自取其辱。
赵立新的脸,在一瞬间经历了从猪肝色到惨白的剧烈变化。
他想反驳,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霍夫曼如山岳般的气场和周围鄙夷的目光中,他所有的尖酸、算计和嫉妒,都显得那么的苍白、可笑和无力。
“我们……走!”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再也无法在这里多待一秒钟。他猛地一转身,甚至不敢再看林浩他们一眼,带着他那群同样面如土色的学生,近乎逃也似地,快步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背影,充满了说不出的仓惶与狼狈。
看着赵立新落荒而逃的背影,徐涛得意地冲林浩挑了挑眉,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浩子,这波助攻,够劲不?”
林浩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笑了起来,心中的那份畅快,如同在炎炎夏日喝下了一瓶冰镇的可乐。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们站在了更高的地方,看到的风景不同了,遇到的对手,自然也和以往不再是一个量级。
而对于赵立新这样的“故人”,最好的回击,永远不是停下来与他对骂,而是继续向上,站在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让他连你的背影都看不到,最终在仰望中自己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