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波士顿的城市灯火在查尔斯河上倒映出一条流光溢彩的璀璨银河。
位于市中心的高档酒店套房内,气氛却不像窗外的夜景那般轻松。这里是林浩团队的临时作战室,巨大的落地窗被厚厚的窗帘遮蔽,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白天在会场的见闻,尤其是与克劳斯的对话,让林浩深刻地认识到,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场硬仗。此刻,团队的核心成员正围坐在一张长桌旁,进行着报告前的最后一次复盘会议。
陈默教授坐在首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逐一扫过自己的几位得意门生。
“……高翔,计算模拟部分的动画和备用数据都检查过了吗?”
“检查完毕,陈老师。”高翔扶了扶眼镜,回答得一丝不苟,“所有模型都经过了双重验证,保证万无一失。”
“林浩,你主讲的实验部分,逻辑线再过一遍,确保每一张图的引入和结论,都天衣无缝。”
“放心吧,老师。”林浩点了点头,他面前的笔记本上,已经罗列出了数十个可能会被问到的刁钻问题以及相应的回答策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手指在自己那台改装过的超薄笔记本上飞快敲击的徐涛,忽然停下了动作。他抬起头,平日里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严肃。
“陈老师,”他将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推到会议桌中央,“有点小麻烦,或者说,有人在背后给我们送‘子弹’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屏幕上。
那是一个全英文的、界面设计得极为复古和简陋的网页,看起来像上个世纪的产物。网页的标题是“materials Underground Forum”(材料学地下论坛)。
“这是个什么网站?”高翔好奇地问。
“一个非公开的学术暗网论坛。”徐涛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专业人士的冷酷,“不用实名注册,服务器在东欧,信息加密传输。这里是很多学者匿名发泄情绪、爆料学术黑幕、或者进行一些‘非主流’学术讨论的地方。可以说,一定程度上代表学术圈的‘阴暗面’。”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被高亮的、已经有数百条回复的热帖,念出了标题:
《A Few questions Regarding the ‘dynamic Nanocrystallization’ theory from Jiangbei University》
(关于江北大学“动态纳米晶化”理论的几点质疑)
看到这个标题,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重了一些。
徐涛点开帖子,发帖人的Id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其内容,却远比赵立新白天那番不痛不痒的挑衅,要恶毒和专业得多。
帖子的作者,显然对材料科学有着极深的了解。他没有凭空攻击,而是以一种极其“客观”、“严谨”的口吻,提出了三个致命的质疑:
第一,他指出,“动态纳米晶化”现象,其核心证据来自于高分辨电镜的原位观察。但他怀疑,江北大学现有的设备型号和精度,可能并不足以在原子尺度上,清晰地捕捉到高速冲击下、发生在纳秒尺度内的相变过程。他暗示,林浩他们看到的,很可能是一种由电子束辐照引起的“实验伪影”。
第二,他质疑实验结果的可重复性。他声称,据他“了解”,林浩团队在前期实验中,成功率极低,得到完美数据更像是“买彩票中奖”。因此,他强烈暗示,林浩在论文和报告中展示的,是一种典型的“幸存者偏差”,是把偶然当成了必然。
第三,也是最恶毒的一点。帖子的最后,附上了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江北大学材料学院实验大楼几年前的老旧照片。照片里,他们的那台“功勋卓着”的真空电弧炉,正摆在一个略显杂乱的地下室角落里,显得颇为寒酸。
发帖人阴阳怪气地配文:“很难相信,如此‘伟大’的发现,会诞生在这样‘先进’的环境中。我们有理由对其实验数据的可靠性,持保留意见。”
这篇帖子,字字诛心。
它不搞人身攻击,而是用一种专业的、看似“为科学负责”的伪装,从设备、方法、环境三个方面,系统性地、全方位地攻击你研究成果的根基——数据的可信度。
一旦数据的可信度被动摇,那么建立在其上的一切理论,都将瞬间崩塌,沦为空中楼阁。
帖子下面,已经盖起了几百层楼。不少不明真相的外国学者被带了节奏,纷纷留言表示“担忧”和“需要更多证据”。甚至有人贴出了mIt、斯坦福等顶级名校实验室窗明几净、设备先进的照片,与江K大学那张“地下室”旧照形成了鲜明的、侮辱性极强的对比。
“这……这简直是诽谤!”高翔气得脸都涨红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凭空污蔑!”
苏晓月的眉头也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太卑鄙了,这种手段,根本不是学者所为。”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这颗来自暗网的“子弹”,精准、恶毒,而且恰好在他们报告前两天这个关键节点爆发,其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可以想见,到了报告那天,台下必然会有好事者,拿着这个帖子里的“黑料”向他们公开发难。
然而,在这一片凝重的气氛中,唯有两个人,显得异常平静。
陈默教授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仿佛看的不是一篇恶毒的攻击帖,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他甚至没有多看第二眼,便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跳梁小丑的伎俩,不必理会。”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学术的争论,永远要回到实验台和物理公式上来。任何脱离了事实本身的攻击,都只是噪音。我们用事实说话,用他们无法辩驳的证据,让这些噪音,自己消失。”
而林浩,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屏幕上的那些质疑,眼神里非但没有愤怒,反而闪烁着一种……棋手看到对手落入陷阱时的玩味。
“他这是在帮我们啊。”林浩轻声说道。
众人不解地看向他。
林浩笑着解释道:“你们想,我们这次报告,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有人质疑,恰恰是怕没人提问,或者提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让我们准备的‘杀手锏’没有用武之地。现在,这个‘匿名英雄’多好,他把所有我们希望被问到的、最尖锐、最核心的质疑,全都替我们总结好了,还生怕别人看不到,免费给我们预热、宣传。”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把所有质疑都摆在了台面上,那我们后天要做的,就很简单了——当着全世界的面,把这些所谓的‘质疑’,一条一条,用铁证如山的证据,碾得粉碎。”
这番话,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和从容不迫的气度,瞬间驱散了房间里的阴霾。高翔和苏晓月脸上的紧张和愤怒,也渐渐被一种期待和激动所取代。
没错,敌人把靶子都给你画好了,你只需要用最强力的炮火,把它轰成渣就行了!
“不过……”徐涛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黑客特有的、冰冷的光芒,“虽然战略上藐视敌人,但战术上,我们总得知道,这只躲在暗处放冷箭的老鼠,到底是谁吧?”
他将笔记本电脑拉回自己面前,双手重新放在了键盘上。
“让我看看,这只喜欢钻下水道的老鼠,尾巴藏在哪里。”
下一秒,徐涛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了一片残影,屏幕上,无数行代码如瀑布般飞速滚落。各种复杂的网络协议窗口、数据追踪界面在他面前不断跳跃、切换。
高翔和苏一月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知道,一场发生在数字世界的无声追猎,已经开始。
“哼,用了十三层代理,还加了动态Ip池混淆,挺谨慎的嘛……”徐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可惜,在互联网上,只要你留下了痕迹,就不可能真正地‘匿名’。”
他的手指在回车键上重重一敲。
屏幕上,所有的代码和窗口瞬间消失,只留下了一张世界地图。一个红色的光点,在经过了北美、欧洲、东欧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跳跃后,最终,精准地落在了亚洲版图上,一个清晰的坐标点上。
坐标点旁边,一行冰冷的文字缓缓浮现:
Source Ip Address: 211.83.xxx.xxx
Location: Nanhai University, Network Information center.
(源Ip地址:211.83.xxx.xxx)
(地理位置:南海大学,网络信息中心。)
看到这个结果,一切,都已不言而喻。
房间里一片寂静。
“果然是他。”林浩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知晓的事实。
赵立新。
也只有他,才会对江北大学的过往如此“了解”,也只有他,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进行这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反扑。
陈默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缓缓地站起身。
“好了,对手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波士顿的万家灯火,瞬间涌了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一片通明。
“早点休息,”陈默看着窗外的璀璨夜景,声音平静而有力,“养足精神,准备好,迎接后天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