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涛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暖意。
那行被“衔尾蛇”用红色高亮标记出来的警报,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凌晨02:17:43。
一个所有人都已进入深度睡眠的时间。
一个来自内部管理控制台(Internal_mgmt_console)的Ip地址。
一次通过IpmI“后门”发起的、极其短暂的加密握手。
以及,一个大小仅为32Kb的数据爆发(data_burst)。
最后,是“衔尾蛇”的处置动作:请求阻断,连接指纹已记录(Request blocked. connection Fingerprint Logged.)。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子弹,击中了他最担心的那个点。
他没有立刻去找任何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他只是平静地,将那份昨晚保存好的、“完美”的网络测试报告,发给了刚刚来到实验室的高翔和秦峰。
“高师兄,秦峰,网络环境测试结果出来了,非常理想,你们可以放心开始部署核心模型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沉稳而可靠。
“太好了!”秦峰看了一眼报告,脸上露出了喜色。
高翔也点点头,对徐涛说道:“辛苦了,底层环境就全靠你了。”
“应该的。”徐涛笑了笑。
在确认高翔和秦峰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之后,徐涛戴上了降噪耳机,将自己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再次调出了“衔尾蛇”的后台。
他的目光,聚焦在了那次32Kb的数据爆发上。
根据“衔尾蛇”的设定,任何通过异常端口的、未经授权的访问,在被阻断之前,其传输的数据包,都会被完整地、毫秒级地“镜像”下来,存入一个与世隔绝的、经过三重加密的隔离区。
现在,那个神秘的“幽灵”,在凌晨两点十七分,试图偷走的东西,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数字囚笼里。
徐涛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此行,最重要的一次“解剖”。
他将那个32Kb的数据包,拖入了自己的反编译和协议分析工具中。
屏幕上,立刻,被一长串,由0和1组成的、毫无规律的二进制代码所填满。
“加密了……”徐涛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而且,不是标准的AES或者RSA加密。”
这,再次印证了他的判断。
对方,不是普通的黑客,而是,一个深谙数据中心底层协议的、极其专业和谨慎的对手。他们,使用了某种私有的、定制化的加密算法,来为自己的窃密行为,上最后一道保险。
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的网络安全专家,面对这样一个,被剥离了所有协议头、又采用了未知加密算法的、孤零零的数据包,可能,都会束手无策。
但是,他们面对的,是徐涛。
一个,能从最混乱的二进制乱码中,嗅到逻辑和秩序的“代码猎犬”。
他没有试图去暴力破解。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利用“衔尾蛇”记录下的、那个仅有213毫秒的“加密握手”过程。
在那短暂的瞬间,“衔尾蛇”已经像一台超高速摄像机,记录下了双方,为了建立加密连接,而交换密钥和算法特征值的、每一个微小的步骤。
这,就相当于,窃贼开锁的全过程,都被录了下来。虽然不知道钥匙的具体形状,但通过分析录像里,锁芯内弹珠的每一次跳动,就有可能,反推出钥匙的齿痕。
徐涛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化作了一道道残影。
他将那213毫秒的握手数据,导入到了自己编写的、一个专门用于密码学分析的AI模型中。
这个模型,开始疯狂地,对数万种已知的、和理论上可能存在的加密握手模式,进行比对和筛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徐涛的额头上,再次,渗出了汗珠。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代表着匹配度的置信度数值。
百分之十……
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五十……
终于,在模型,排除了数万个错误答案之后,一个可能性最大、置信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加密算法原型,浮现在了屏幕上。
“基于椭圆曲线的、非对称密钥交换……混合了chacha20流加密……”
徐涛看清算法原型的那一刻,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种极其冷门、但却异常高效和安全的加密方式。通常,只会用于,最顶级的、军工级别的保密通讯。
对方的专业程度,再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是,只要知道了算法,剩下的,就只是时间和计算量的问题了。
徐涛立刻,将这个算法原型,作为“钥匙”,开始对那个32Kb的数据包,进行解密。
这一次,他没有再动用自己笔记本电脑那点可怜的算力。
他直接,将解密任务,通过一个伪装成常规数据备份的指令,悄悄地,提交给了那五百一十二块,正在高速运转的A100计算卡中的……一块。
用敌人,为自己准备的超级武器,来破解,敌人自己的密码。
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更具讽刺意味了。
几乎是在指令提交的瞬间,解密,就完成了。
当解密后的内容,呈现在徐涛眼前时。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不是什么乱码,也不是什么无意义的测试信息。
那,是一段,他无比熟悉的代码。
是他和高翔、秦峰,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呕心沥血,一同写出来的,那套“数字孪生系统”中,关于“协同剪切域”萌发和长大的、最核心、最底层的……物理模型算法!
虽然,只有短短的32Kb,只是整个庞大系统中的,沧海一粟。
但是,毫无疑问。
那个“幽灵”,第一次试探性的攻击,就精准地,伸向了他们系统的心脏!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愤怒的寒意,从徐涛的心底,升起。
幸好……
幸好,他提前部署了“衔尾蛇”。
他调出了“衔尾蛇”的另一份日志——“诱饵数据释放记录”。
记录,清晰地显示着。
就在“幽灵”窃取这段核心代码的同时,“衔尾蛇”的“蜜罐”功能,也自动被触发了。
它,将一段,由徐涛,事先精心伪造的、充满了逻辑陷阱和错误参数的“垃圾代码”,用一个与核心代码,几乎一模一样的数据包,进行了封装。
然后,它,利用那个IpmI“后门”协议的某个底层漏洞,进行了一次,极其隐蔽的“数据包替换”攻击。
最终,那个“幽灵”,在自以为得手的情况下,带走的,是“衔尾蛇”,喂给它的……一份“毒药”。
而真正的核心代码,则被“衔尾蛇”,在窃取发生的最后一毫秒,成功地,拦截了下来。
徐涛看着日志里,那清晰的“block(拦截)”和“Replace(替换)”记录,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第一回合的交锋,他们,有惊无险地,守住了。
但是,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敌人,已经暴露了獠牙。
……
当天深夜,十一点。
超算中心,招待所。
徐涛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高翔和秦峰,坐在他的对面,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就在刚才,徐涛,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他对宋老的怀疑、那根蓝色的网线、以及凌晨那次,惊心动魄的攻防,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们。
房间里,一片死寂。
高翔和秦峰,都被这个消息,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热情、儒雅、对他们关怀备至的宋院士,和一场,卑劣的、针对国家核心机密的窃密阴谋,联系在一起。
但是,徐涛,摆在他们面前的、那一份份,来自于“衔尾蛇”的、冰冷而又确凿的数据日志,却让他们,不得不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秦峰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这个刚刚走出校园的天才,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现实世界的、最阴暗的恶意。
“不知道。”徐涛摇了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行为。那种军工级的加密算法,不是一个学者,能轻易搞到的。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高翔,作为团队里,最沉稳的师兄,此刻,也紧锁着眉头。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徐涛,你确定,我们现在,是安全的吗?‘衔尾蛇’,能百分之百地,挡住他们吗?”
“挡,是能挡住。”徐涛的语气,很肯定,“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这么被动地,防守下去。对方,既然能发起第一次攻击,就一定,会发起第二次,第三次。而且,手段,只会越来越高明。下一次,他们,会偷什么?是我们的理论模型数据库?还是,整个系统的源代码?”
他的话,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这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不能再等了。”
高翔,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着徐涛和秦峰,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三个人,能处理的范围。”
“我们,必须,立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上报!”
“对!”秦峰也立刻站了起来,表示赞同。
徐涛看着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同意。”
他的手,伸向了桌上那台,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电话。
那是,临行前,陈默,特意交给他的,一条,绝对安全的、可以直达后方指挥部的……生命线。
“我现在,就给陈老师和浩子,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