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计算与模拟中心,那间拥有最高权限的研讨室内。
时间仿佛静止了。
巨大的、从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地板的白板墙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代表着当今凝聚态物理最前沿思想的公式和图表。
陈默、高翔、张念,祖孙三代般的“理论物理学家”,已经在这里闭关了整整一周。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找到那导致了“十度温差”的、隐藏在完美理论背后的……“魔鬼”。
“……不行,还是不对。”
高翔看着“神威之心”刚刚计算出的、最新一版的相图,摇了摇头。
他指着屏幕上,那条经过修正的理论预测曲线,和那条代表着“零下十度”的实验数据红线之间,依旧存在的、一个微小但却顽固的缝隙。
“我们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经典修正项’,都加进去了。”
“从,‘各向异性’的声子散射到,‘非弹性’的电子杂质散射,再到,‘多轨道’的库仑相互作用……”
“但是无论我们怎么修正,都只能将理论值从0度,降低到零下5度左右。剩下的那五度温差,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们始终跨不过去。”
张念也陷入了深深的困境。
他作为具体的计算执行者,在过去的一周里已经尝试了上百种不同的参数组合。
但结果都如高翔所说在那道,最后的“五度鸿沟”面前戛然而止。
整个研讨室,陷入了一片沉寂。
他们仿佛走进了一条理论的死胡同。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一定是忽略了某个,最关键的、但却一直隐藏在他们视野之外的……变量。
但是那个变量,究竟是什么?
一直站在白板前,闭目沉思的陈默,在此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去看屏幕上,那令人沮丧的计算结果。
他的目光,反而落在了自己最初写下的那套、关于“声子-等离子体极化子”的、最原始的哈密顿量方程上。
“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思维定式上的错误。”
他的声音清晰地吸引了高翔和张念的注意力。
“我们所有的修正,都是在‘粒子’的层面上打转。”
“我们一直在尝试为这个‘准粒子’,引入更复杂的相互作用,更精确的散射模型……”
“但是,”他转过身看着两人,“我们有没有想过。问题可能根本就不在,‘粒子’本身。”
“而在那个承载着所有‘粒子’的……‘背景’?”
“背景?”高翔的眉头皱了起来。
“对,背景。”
陈默拿起一支笔,在白板上画下了一个最简单的坐标系。
“我们所有的理论,无论是经典物理,还是量子力学,都建立在一个最基础的、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假设之上。”
“那就是我们默认我们所处的‘真空’,是一个,绝对的、能量为零的、‘空无一物’的背景。”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陈默的这个问题让高翔和张念都是心中一震。
“老师,”高翔,作为理论物理博士,立刻反应了过来,“您是说……‘真空’,本身并不‘空’?”
“没错。”陈默点点头,“根据量子场论,即便是在绝对零度没有任何实物粒子的、最完美的‘真空’里。也依旧充满了因为‘不确定性原理’,而不断创生和湮灭的……虚粒子对。”
“这种源于真空本身的、最底层的、无法被消除的能量起伏,”陈默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了五个字,“我们,称之为——”
“‘量子零点能涨落’!”
“轰——!”
这五个字,瞬间打开了高翔和张念那已经陷入了“粒子”思维定式的、最深处的枷锁!
对啊!
他们怎么会,物理图像给忽略了?!
他们一直在宏伟的“理论大厦”的顶端精雕细琢。
却完全忘记了,去检查那座大厦所赖以建立的、最底层的……“地基”!
“老师……我明白了!”
高翔的眼中,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
他猛地冲到了自己的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化作了一道道残影。
“我们之前的‘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模型,是一个‘准经典’的统计模型!它默认了,凝聚发生的‘背景真空’,是平滑的,是能量为零的!”
“但是现实不是!”
“现实中的‘量子真空’,充满了无处不在的、高频的‘零点能涨落’!它就像是一片,永不停歇的、波涛汹涌的量子海洋!”
“我们的‘库伯对’,在发生凝聚时,必然会和这片‘海洋’,产生相互作用!这种作用会像一种无形的‘量子摩擦力’,对凝聚的相变过程产生一种……”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颤抖的、找到了最终答案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抑制’!”
谜底,被彻底揭开!
那最后的“五度温差”,其来源终于,被他们找到了!
那不是,任何来自于“粒子”的误差。
而是来自于,宇宙本身那最底层的、不可避免的……“背景噪音”!
“张念!”
高翔立刻向自己的师弟下达了指令。
“立刻在我们的哈密顿量方程里,加入基于‘卡西米尔效应’的‘零点能修正项’!”
“重新构建模型!重新计算!”
“是!”
张念也早已,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立刻开始了全新的计算。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在黑暗中摸索。
而是在一条已经被照亮的、通往最终真相的道路上,进行最后的冲刺!
一个小时后。
当那张,加入了“量子零点能涨落”修正的、全新的三维相图,再次被“神威之心”,绘制出来时。
当那条代表着理论预测的曲线,和那条代表着“零下十度”的实验红线,以一种最完美的、无可辩驳的姿态,重合在一起时。
整个研讨室,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陈默,看着眼前这幅,真正意义上的、完美的“最终答卷”。
看着那两个,因为找到了真相而激动得拥抱在一起的年轻学生。
他的脸上,露出了,最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
从今天起。
他和他的团队,已经真正地,拥有了那把,可以推开任何一扇物理学新世界大门的……
终极“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