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西山。
在一间安保级别最高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孟院士刚刚结束了他关于“天穹”AI自主完成实验并进行创造性设计的汇报。这份“最终答卷”,让在座的所有来自科技、工业领域的负责人都感到了巨大的振奋。一个能够进行科学发现的强人工智能,其对国家未来发展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
然而,这份振奋,很快就被另一份报告带来的、更深层次的震撼所取代。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叶华清院士站起身,他的表情异常严肃,“我接下来要汇报的,是‘新地平线’林浩团队,在基础物理领域的一项……可能具有颠覆性的发现。”
他将林浩、克劳斯和秦川共同完成的那份关于“5西格玛信号”和“时空泡沫”假说的初步报告,分发给了在座的每一位负责人。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与“天穹”AI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巨大应用潜力不同,这份报告里充斥着“因果律失效”、“拓扑纠缠”、“时空奇点”等一系列挑战人类认知极限的词汇。
当叶院士解释完那个“相距最远的粒子反而关联最强”的反常现象后,在座的几位来自军方、航天和信息安全领域的负责人,眉头都紧紧地锁了起来。
相比于“天穹”AI带来的“惊喜”,“量子玻璃”背后可能涉及的、对现有物理学基础——特别是“因果律”和“时空稳定性”——的冲击,带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震撼,以及一丝……深切的隐忧。
会议最终决定,将此项研究的密级,再次提升,并要求叶华清院士全权负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清楚,那个“幽灵”,到底是什么。
……
与此同时,在京州西山地底深处的“神谕”数据中心。
林浩、克劳斯和秦川三人,正面临着自项目开始以来,最根本的一个物理学绝境。
“不行,完全不可能。”秦川看着眼前的一排排设备参数,给出了最终的、令人绝望的结论。
在明确了“量子玻璃”可能是一种寿命极短的“瞬时物质形态”后,他们这几天的全部工作,都聚焦在了第326章结尾林浩提出的那个终极难题上:
如何,去直接探测一个寿命只有10的-24次方秒的“东西”?
“我带你们看一下我们探测器的核心部件。”秦川带着两人,来到了一间超净实验室。玻璃罩内,悬浮着一块由数万根钨酸铅晶体构成的、结构无比精密的电磁量能器阵列。
“这是‘夸父之眼’的心脏。”秦川解释道,“当一个高能粒子穿过这些晶体时,会产生闪烁光。我们通过捕捉这些光的信号,来测量粒子的能量。这个过程,从光子的产生,到光电倍增管的响应,再到电子学信号的采集和数字化,整个链条下来,我们能达到的最快时间分辨率,大约是10的-12次方秒,也就是一个皮秒。”
他看着林浩和克劳斯,语气无奈:“一个皮秒。而我们要找的东西,它的寿命,比我们探测器的‘快门速度’,还要快上一万亿倍。”
这个数字对比,是如此的悬殊,以至于让人感不到任何挣扎的余地,只有纯粹的、物理学规律上的绝望。
“这就像,你想用一台普通的、快门速度只有三十分之一秒的相机,去拍摄一颗正在飞行中的、子弹的出膛瞬间,并且还想看清楚子弹上面的膛线旋转。”秦川做了个总结,“这是物理上的不可能。”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幽灵”可能出现的巢穴,却发现,自己手里没有任何工具,能够真正地“看”到它。
“直接探测……这条路,走不通。”克劳斯靠在椅背上,缓缓地说道。
难道,研究就到此为止了吗?他们只能满足于那个5西格玛的统计信号,而永远无法窥探其背后的物理真实吗?
“不。”
林浩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工程师特有的、解决问题的执着光芒。
“思路错了。”他说道,“我们不应该再纠结于如何‘看到’它本身。这确实是物理上不可能的。我们必须换一个思路。”
他看向另外两人:“我们或许永远无法直接‘看到’那个幽灵,但我们能不能去寻找它留下的‘签名’?”
“签名?”秦川有些不解。
“对,签名,或者说‘印记’。”林浩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当这个‘时空泡沫’蒸发、衰变,重新转化为我们可以探测到的常规粒子时,这个剧烈的过程,是否会在它所释放出的这些‘残骸’粒子身上,留下某种独一无二的、可以被我们测量到的‘胎记’?”
林浩的这个想法,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克劳斯和秦川的思维盲区。
是的!既然无法直接观测源头,那就去分析结果!
这个想法,立刻点燃了克劳斯。作为理论物理学家,他的大脑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运转起来。叶院士提出的那个“拓扑纠缠”的假说,在他脑中不断回响。
“林,你的想法太棒了!”克劳斯激动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白板前,接过了林浩的话头,“如果……如果叶院士的假说是正确的,如果‘时空泡沫’的内部,‘距离’这个概念真的失去了意义,所有粒子都处于一种不依赖于空间的‘拓扑纠缠’状态……”
他拿起笔,飞快地在白板上写下了一个能量守恒方程。
“那么,当它‘蒸发’时,能量的释放方式,可能就不会遵循我们常规的、基于动量守恒和相空间统计的、平滑的连续分布!”
“它的衰变产物的能谱,”克劳斯的声音因为一个大胆的猜想而微微颤抖,“可能会呈现出一种非热力的、高度离散的、类似于原子光谱一样的‘线状’特征!”
“原子光谱的谱线,来自于电子在不同量子化能级之间的跃迁。”他看着林浩和秦川,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么,‘时空泡沫’的‘谱线’,又来自什么?”
他自问自答道:“可能!每一条‘谱线’,都对应着那个拓扑奇点在瓦解时,某个特定的、‘量子化’的能量释放通道!是那个高维结构坍缩时,发出的‘哀嚎’!”
这个假说,是如此的大胆,又是如此的符合逻辑!
它为他们那看似不可能的“大海捞针”任务,提供了一张全新的、无比清晰的“寻宝图”!
他们的任务,不再是去尝试做一件物理上不可能的事情——去直接寻找那个寿命只有10的-24次方秒的幽灵。
他们的任务,转变成了:
在“候选事件三”那数千个衰变产物构成的、看似连续的、混乱的总能量谱背景中,去寻找一组可能存在的、独一无二的、代表着“新物理”的未知“特征谱线”!
这虽然依旧无比艰难,需要在海量的数据中,进行精度极高的能量重建和背景扣除。
但是,它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可操作的物理目标。
“我明白了!”秦川也激动了起来,“我们就是要像天文学家从恒星光谱中寻找吸收线一样,从这次对撞的‘光谱’中,去寻找那个‘新世界’的化学元素!”
办公室里,持续了数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